平凡的咏叹 ——追记在深圳火海救人英勇牺牲的河南小伙儿李到信
一
这一次，“好人之城”驻马店又很伤心。
三年前，农民李国喜跳进冰河救人，用自己的命换了一家三口的命。走的时候，好多人去送他，没有几个不抹泪的……
两年前，海警张旭探亲回家，山洪中救起落水老乡，自己却被冲跑了。他的灵堂内外，人都挤不动，哭声传出几里地……
现如今，保安李到信魂归故里，在深圳火海救人的他就剩下一盒骨灰，9岁的儿子给抱着，深圳的人千里相送，家乡的人倾城泪迎。遗像上，他阳光帅气，谁看了心里都不落忍……
他们曾经都是咱身边的普通人，但后来成为人们怀念的英雄。
他们都做着平凡的事，但在生命尽头迸发出耀眼的人性光辉。
许多人觉得，每当“好人之城”从痛哭中昂起头，都会变得比以前更有光彩、更有感召力。
二
“那天下午风很大。”深圳市龙岗区阳基新天地家园物业主管石曹涛回忆说。
2015年2月14日是个周末，既赶上西方的情人节，也到了咱们的年根儿，再有4天就过年。
小区的楼里，一层能住四户，挨得很近，过道也窄。15层过火的那家是租户，因忘拔电器起了火，当时人不在，但第一时间冲上去救人的李到信不知道。
石曹涛和几个保安说起这个事就直摇头，“李到信拿的是灭火器、消防斧，还有十楼的业主韩汉斌和保安陈俊良也跟着往上跑，他们是怕房间里困着人。”
“我们保安每周都有消防演练，可那不是为了救火，而是练习侦查火情、疏散人员，给消防队救火争取时间。”石曹涛叹息地说，要是早知道房里没人，李到信说不定就不会牺牲，消防队离这儿很近，几分钟就能赶到。
当时，砸门声惊动了15楼D座的业主由远志，他一开门就认出了那个曾经帮他搬过家的保安李到信。
“他和另一个人在最前面砸门，后面几个人离得远点。”由远志说，楼道里起初很平静，不像出了事，直到门被破开的一瞬间，他才发现判断失误，对火海的想象被全部激活。
屋内的明火与穿堂的强风刚一接触，陡然间就变成一个肆虐的狂魔，浓烟裹着灼热的气浪一下淹没了楼道，本想上去帮忙的由远志下意识地关上了门，因为他一岁多的女儿正在家中熟睡。但就在关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冲进火场的李到信的背影……
两个多月后，由远志家的楼道墙壁上还是一片焦黑的狼藉，这很容易勾起他的回忆。站在楼道中，由远志说：“当时我和李到信前后只有几米的距离，现在离得就远了。”
他忘不了李到信义无反顾的背影。
那一天，英雄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近。
三
李到信也有个一岁的儿子，比由远志的女儿只大三天。他只在儿子出生时，陪了妻儿十多天，就又赶回深圳打工。
他既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又是家中的独子，老的小的都得靠他。原本李到信的父亲李久周很能干，可现在，他腰椎间盘疼得厉害，连地里的活都扛不动。
李到信的家在驻马店西平县吕店乡烟墩村，家里日子过得挺难。堂屋里除了有面大镜子，三个旧沙发，一溜破柜子，连个电视都没看见。这主要是前些年，李到信得了肾病综合征，家里东挪西借，折腾进去快40万元。他的妻子于克敏先在外面打工，李到信病刚有起色，夫妻俩就一起干，全家省吃俭用了10年，可到他出事时还差几万元欠款没还完……
“发生火灾的那个下午，李到信不值班，他正在宿舍中休息。”石曹涛说，他完全有理由不上去。
有一位小区的业主私下对记者说：“保安一个月只挣3000块的工资，就是给3万，也不用这么拼。”
在西平县杨庄高中，学习李到信英雄事迹的主题班会上，几个小伙伴为了一个问题争论起来——危难来临时，李到信的行动是出于本能，还是经历抉择？
“这个重要吗？”高二年级27班的于江杰说，事实是李到信第一个奋不顾身地冲向火场，而他身后，1岁的宝宝还没有学会叫爸爸。教室里沉默了，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
主题班会后，全校学生自觉来到操场，在向英雄李到信学习的大红布上庄严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夕阳把这些年轻的脸庞映得红通通的。
四
这几天，美国科幻英雄大片《复仇者联盟2》正在国内热映。钢铁侠、绿巨人、雷神……剧中的美国英雄帅气狂野，各具异能，炫目的视觉特效让人眼花缭乱。
荧幕上的英雄可以天马行空，而现实中的英雄却有血有泪。
当新天地家园的火灾被消防队扑灭的时候，消防员背出了奄奄一息的李到信。
“他就像一个非洲人。”有目击的业主说。
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杨维琦是李到信的主治医生，他说：“一个人的烧伤面积达到30%就有生命危险，而李到信入院时烧伤面积达到50%，再加上有重度吸入性损伤，当时能抢救过来已属不易。”
在医院的那两个月里，英雄李到信又变回了一个凡人。
“换药时，他也疼得受不了。”杨维琦说，深度烧伤的创面是长不好的，必须植皮，而每天两个小时的换药时间最难熬。纱布直接从肉上揭下来，血流不止，靠按压无法止血，需要缝扎。
“用碘伏消毒时，李到信实在忍不住了，就要求我们为他换一种刺激性小点的药。”杨大夫说，有时还要打止疼针。
他也会紧张，有时情绪很低沉。杨维琦说，后来我们每周允许家人探视两次，他的精神渐渐好了许多。
李到信的母亲李桂英说：“毛毛(李到信小名)看到我们哭，他也流泪，我们后来就不敢在他面前哭了，安慰他说，毛毛你会好起来的，他虽然点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我们。”
“他的求生欲望很强。”杨维琦说，医院知道他是救火英雄，为他组织了最好的医疗团队，还请来全国的专家进行会诊。
然而从4月4日开始，已经长好了15%创面的李到信病情突然恶化，陷入昏迷。杨维琦说，10天时间里，我们抢救了10次，最终李到信全身多器官衰竭，4月14日凌晨3点，他还是走了。
“病情好转那时候，电视台还去采访他，问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还会不会去救人，毛毛就说还救。”李久周说，“我跟他妈是在电视里看的，俺俩就给那儿哭，医生没跟他说，跟我说了，他就是能出院，俩胳膊也再抬不起来了，还咋救人？”
李久周喃喃地说：“那也中啊，活着就中，人走嘞太早了……”
五
毛毛走了。乡亲们都接受不了——
那个从小热爱劳动，主动打扫学校厕所的小学生真的走了吗？
那个帮残疾同学打饭，为他成立帮扶小组的班干部真的走了吗？
那个打小就不说脏话，没跟人红过脸的好哥们真的走了吗？
那个亲切地喊着大爷，帮着大家干农活的热心孩子真的走了吗？
那个没事就给邻居帮忙，招呼进家也不进的阳光男孩真的走了吗？
那个一起去参军，在连队能吃苦、心肠好，带领班里战士各项工作争先进的班长老大哥真的走了吗？
……
村民赵胜云说：“只要是找毛毛帮忙，他都会搭把手。”
村民张全福说：“2007年我四岁的小侄子掉水坑里，毛毛二话没说就跳下去救，救火的事他肯定做得出来。”
邻居王娥说：“毛毛真好啊，他一家子人都好，1975年村里发大水，半截墙头都没剩下，他爹久周干过泥瓦匠，谁家的房子没给盖过？他腰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听说毛毛这事，我没少哭，心里不得劲啊。”
走进李到信家的院子，看见他妻子于克敏抱着一岁的娃站在屋檐底下，那悲戚的神色，让记者想问的问题都问不出口，就陪着她站着，她自己在那说，那年到信还在家养病，她在外打工，到信不知从哪弄了两条鱼，硬是在家养了快俩月，等她过年回来，到信专门做了红烧鱼给她吃……在医院躺着时，到信还说，要回去给爷爷立碑，还要给奶奶过80大寿……
还有啥，听不清楚。记者临走时，她突然说，“现在我就想着把两个孩儿养好。”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六
李到信走了。社会上有许多人都伸来援手。
“不能让英雄有后顾之忧啊！”深圳市河南商会副会长李超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李到信住院期间的巨额医疗费有人出；李到信家的法律援助有人主动做；李到信的后事家乡人和深圳人一起办。
河南省政府驻深圳办事处、驻马店市委市政府、西平县委县政府，“家里人”都赶来慰问……
李到信生前工作过的单位、街道办事处、龙岗区委、深圳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出钱又出力……
在深圳市的河南老乡，中原大联盟、深圳市河南商会、西平商会等组织的人们，就像是在办自己家的事……
“目前，李到信93万的工伤保险，已经有80万赔付到位，剩下的今年年底前也能付清。”为李到信家进行义务法律援助的邵卫国律师说，另外，还有几十万的社会捐款也都送到了英雄家人的手中。
正在筹办西平商会的黄建鑫告诉记者，当他们得知家乡人李到信的事迹后，感到很悲痛，也感到很提气。他说，“目前我们西平商会还没筹备好，但对李到信家的长期关爱小组已经成立。我们会定期赶赴李到信家，无论是他爱人的工作还是孩子的学业，都要管到底。”
得知李超的公司也想解决李到信两个孩子的上学问题，黄建鑫很兴奋，“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我们下来后要一起好好商量商量，一定要把好事办好，让英雄安息，把英雄的精神传承下去。”
七
英雄李到信走了，把生命定格在31岁，那个如夏花般绚烂的年纪，但他留下的东西更多。
采访中，记者遇见了两个李到信的同龄人。
董向娜，杨庄高中的地理老师。她说：“一直以为英雄很遥远，没想到英雄就在身边，还是我的同龄人。以前总想着干大事才能当英雄，可一听李到信的事迹，除了救火那次，李到信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平凡的好人。”
“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力所能及的事，也能向社会播撒爱。”董向娜问我，“是不是这样呢？”一时间，她倒像是记者，我内心却有些慌乱。
由远志，就是火灾那天的亲历者，正好也是31岁。
他说：“李到信真的是个英雄，我时常怀念他，每次想到他，我就想多做一些事，参加更多的社会服务。”
由远志是慈善组织狮子会中山服务队的义工。接受采访的那天，他就穿着服务队明黄的T恤衫。
帮助白内障患者，捐资助学，筹集善款……那天我们聊了好多他所参加的社会活动。“还远远不够啊！”由远志说着又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间出事的房门。(记者 侯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