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新野耍猴人故事:妻子撩衣襟亲自给失母小猴喂奶(图)
2002年6月,摄影师马宏杰在洛阳火车站东站看到几个耍猴人托着几只猴子在赶路,由此开始拍摄耍猴人的故事。图为其中一名耍猴人老杨。
他用相机镜头,追踪了河南新野的一群耍猴人,先后历时12年,记录了属于这群草根艺人的江湖,然后他将这些记录,集结成了一本书,叫做《最后的耍猴人》。
他的镜头,如同一丝微光,扫射到生活中那些不曾为人所知的角落,将发生在那些边缘人群中的喜怒哀乐,本色地呈现在大众眼前。他说,在图像泛滥,每个人都可以用手机拍摄的时代,一个专业摄影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应该是思想,是通过画面想要表达的那些东西。
3月28日,《中国国家地理》图片编辑、知名纪实摄影家马宏杰,在宁波鄞州书城开讲“影像背后的 民间中国 ”,以《最后的耍猴人》为引,讲述了他用镜头记录下的,中国“草根”的生存方式。
扒火车 让他开始融入这个群体
以杨林贵为代表的这群新野耍猴人,是最草根、最底层的一帮民间卖艺人。马宏杰最初与他们接触时,一度遭到过排斥,他说,耍猴人排外,怕事儿,不愿招惹事儿,他们有自己的“江湖”,外人难以进入他们的群体。马宏杰为接近他们,光与他们聊天就聊了七天,七天之后,耍猴人才同意,让马宏杰跟着他们一起跑江湖。
跑江湖头一桩事,是扒火车。公共交通工具上不允许携带动物,因此扒火车成了耍猴人长期跑江湖的必要手段。
为了取得耍猴人群体的信任,马宏杰坚持跟他们一路扒敞篷火车,风餐露宿三天三夜。那是二月,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坐在运矿石的车厢里,滋味可真不好受,而对耍猴人来说,这却是家常便饭。
有几次,火车司机见到马宏杰,都叫他晚上去火车头里过夜,那里暖和。马宏杰拒绝了,他怕自己一上火车头,刚建立起来的那些信任就全毁了,耍猴人又会把他当成外人,甚至在半路偷偷下车跑了。零距离的体验式拍摄,让他看到了耍猴人迁徙卖艺的原貌。
在马宏杰的照片上,耍猴人牵着猴子,肩扛鼓鼓囊囊的编织袋,穿行在铁轨之间,攀爬上货运火车的车厢。而在他们头顶,横亘在车厢之上的,是三万七千伏的高压电线。
“他们不懂这些,我吓坏了,拼命跟他们喊 趴下!趴下! ,要知道,这高压线在一米开外就能把人吸上去,瞬间就可能把人化为灰烬。”马宏杰说,这些跑江湖的耍猴人,文化程度很低,对很多未知的危险缺乏常识和判断,有不少人在外出时遇到事故,有人甚至被车轧断了腿和胳臂。
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江湖经验,比如他们想去哪儿,扒上哪个方向的火车,一上一个准儿。马宏杰对此很惊讶,耍猴人却说,这是书上学不来的,是他们的绝招。
扒火车回来,回到新野县,耍猴人才开始信任马宏杰。
挣钱靠手艺 不忘江湖道义
由此,马宏杰知道了更多耍猴人的故事。
在民国时期,耍猴是河南农民的副业。他们挑着担子出去,箱子里放着针线,靠耍猴来吸引人群,然后向围观的人兜售针线,就像过去耍把式卖艺的,人来了就兜售大力丸之类的产品。后来才慢慢产生变化,变成挣现钞。在民间,耍猴人多来自河南新野县。
如今,耍猴是河南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就和其他很多跻身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手工艺一样,它最初是手工艺人养家糊口的工具。现在,对于杨林贵这些耍猴人来说,依旧如此。
马宏杰说,很多人会质疑耍猴人,现代社会挣钱手段那么多,为何不去做生意。“这是一种地理隔阂,你不知道这个区域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就无法理解他们的生存现状”。
他说,这些耍猴人的故乡都是沙土地,没有高产农业,没有乡镇企业,无法提供有附加值的工作,这些人要生活,就得靠祖上传下的手艺。他们每年夏季麦收时节回家,收完麦子,种好玉米,就出去卖艺,到了秋收再回来收庄稼,然后再次出去卖艺。如同候鸟一般,天冷了往南方走,两广地区、四川、云南,甚至过境缅甸,天热了就北上,去凉爽的东北,因为猴子在适宜的温度下才愿意表演。
12年间,和耍猴人在一起行走江湖,马宏杰住过桥洞,睡过断垣残壁的破屋子,目睹过不明身份的人对耍猴人的驱逐、打骂,这些底层生活的艰辛,都被一一记录在镜头中。
不过,镜头的另一面,也记录了耍猴人的情义和道义。露宿桥洞的时候,他们将身带相机的马宏杰围在中间,为了他的安全。他们奉行不偷不抢不乞讨的行规,靠手艺吃饭,挣来的钱藏在空心馒头里,带在身上才踏实。他们不是外人眼中的社会不安定因素,而是一群胆小老实的农民,不惹事,只躲事。
这是一个并不为人所知的“江湖”。
马宏杰说,他只是用镜头去记录了这么一些人,以及以这些人为代表的“草根生活”,让人们看到,在我们GDP达到世界第二的国度中,还有一些人,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不去作评判,让你们看,让你们想,这些人这样生活是为什么。如果你给他们一些理解,算是一种宽容;在看他们卖艺时给他们一些钱,算是一种帮助。能做到这点,我就觉得很欣慰。”
外人想象不到 猴是他们的家人
如此,一拍就是12年。马宏杰和杨林贵及其他耍猴人,已经成了莫逆之交,他开始走近他们的生活,用图片记录那些日常。
马宏杰说,一般人看到,总认为耍猴人对猴子是打骂,甚至是虐待的关系,可是在他的镜头下,耍猴人的妻子会撩起衣襟,亲自给失去母亲的小猴喂奶,耍猴人的孩子与小猴相拥而眠,睡在一个被窝里。耍猴人一家对待猴子就像对待家人一样,会与猴子拥抱、亲吻,背着猴子在河里游泳,而猴子像依恋母亲一样,紧紧攀扯着耍猴人的裤脚……
耍猴人自己驯养的猴子,已然与现在人们养宠物狗宠物猫一样,有了一种很亲密的感情。那些养在家里的猴子,可以放开来满地跑,在树上乱窜,但主人一唤它,便会乖乖跑回来。
有一次,马宏杰见一个耍猴人整天将一只失去母亲的小猴踹在兜里带着走,他就对耍猴人说:“你放下它,你跑开,我想拍一下这猴子是什么表现。”那耍猴人答应了。结果马宏杰看到,那小猴子追不上耍猴人,就像个小孩儿一样,在地上嗷嗷嚎叫,撒娇似的满地打滚,它不会流泪,可是会发出像哭一般的声音。等耍猴人一现身,这小猴就抱着耍猴人的脚不肯撒手,各种腻歪,让人看了非常动容。
在耍猴人家中,猴子是地位不一般的家庭成员。一般猴子的寿命只有十到十二年,当猴子死去时,耍猴人一家会拿衣服给它包起来,埋到自家屋后地里。耍猴人告诉马宏杰,猴子就是他们家的一员,给他们家挣了钱,养活了他家老小,所以他们全家都对猴子很感恩。
就像《最后的耍猴人》封面上的那段话:猴子和人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结一辈子的伴。行走江湖,赚钱养家,猴子和人养育各自的儿女,他们一起生活,一起老去,一起消逝于这个时代。
封面图片上,猴子趴在杨林贵肩头,一人一猴的身上,沾满了雪片。老杨爬满皱纹的脸上,看得到沧桑,却看不出悲喜,也许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马宏杰说,老杨和像老杨一样的耍猴人,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12年也不是一个终点,他还会继续拍下去。作为一个纪实摄影家,吸引他的题材,永远都是人,以及人的生活。他说,他的愿望不是出一本风景画册,而是记录当下的时代,以及那些不为人知、且正在消逝的生活。
转行纪实摄影 让图片本身说话
马宏杰曾是一名摄影记者,后来转行成了自由摄影师,开始着手做专题拍摄。谈到转行的原因,他说,刚开始做记者,很有一种正义感,年轻气盛,觉得记者是无冕之王,有能力去帮助一些底层的百姓。后来,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解决不了的,记者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把一些责任和使命交给记者去承担,太沉重了。于是,他转换了自己的身份,把镜头转向百姓故事。
对于自己拍摄的图片,他并不作评价,只是客观呈现。
就像那群耍猴人。他们给人的感觉往往是很邋遢,影响市容,甚至有人会认为他们是一些江湖骗子,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写这本书的时候,马宏杰却不定性,只展示,让人们看到,书上展现的这些人是为什么这样生活,从而体现一些人文关怀的东西。
马宏杰说,这个时代,图像泛滥,不管懂不懂专业摄影,谁都可以拿个相机去拍照,或者直接拿手机去拍照。以后手机取代相机的趋势,也是必然的,人人都可以拍到任何的突发事件,然后瞬间上传。相比之下,一个专业摄影师与一般摄影者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头脑和思想。比如拍摄太阳,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都是一样的,可要是将镜头对准普通的人或者寻常人家,那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后,一定是不一样的:环境变化的,人的表情和穿戴也变化了,正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现在中国变化这么快,以前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而现在是 三年河东,三年河西 。所以我觉得摄影师和摄影记者,应该把镜头对准自己身边的、能够打动自己的事情,让照片所表达的东西,像音乐一样,从心里流淌出来。这样才能打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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