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和平奖少女争议:她真能带来地区改变?
10月10日,英国伯明翰,马拉拉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发表演讲。马拉拉10日被授予2014年诺贝尔和平奖,成为该奖历史上年龄最小的获奖者。
2013年11月,奥巴马夫妇会见马拉拉。
2013年7月12日,美国纽约,马拉拉参加联合国会议,坐在潘基文旁边。
10月11日,巴基斯坦旁遮普省拉合尔,当地女童在简陋的条件下学习。
优素福扎伊是马拉拉的姓氏,也是她所在的普什图族部落名称,这个部落在巴基斯坦境内,主要分布在该国西北部的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马拉拉就来自那里的斯瓦特地区。
斯瓦特河谷曾是巴基斯坦著名风景名胜区,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用“山谷相属,川泽连原,林树蓊郁,花果茂盛”这样的诗句,来形容斯瓦特的秀丽风光。至近代,英国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则将这一地区称为“东方瑞士”。
但是,冷战结束以后的二十余年,这里逐渐成为媒体笔下的“恐怖主义沃土”,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倒台后,拉登曾在此藏身。如今,这里是阿富汗塔利班的另一个“伙伴”——巴基斯坦塔利班势力蔓延的地方。来到斯瓦特,荷枪实弹的士兵、暗堡中的枪口以及巡逻车上的重机枪和铁丝网,无一不在提醒着来客,这里已不是玄奘当年游历的那个世外桃源。
95后的马拉拉就生长在这片被恐怖主义阴云笼罩的土地。
1父亲
他用英雄的名字给女儿取名
1997年,马拉拉出生在巴基斯坦斯瓦特地区一个普什图族家庭,她的父亲亚齐丁是一名教育工作者。当地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女儿出生是不被祝贺的。
北京大学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助理王旭曾经在马拉拉家乡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对新京报记者表示,“马拉拉的出名不是偶然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在当地是一个教育家”。
马拉拉出生时,亚齐丁并没有像大多数当地人那样感到沮丧。他特地用一位阿富汗战争中女英雄的名字为女儿取名——亚齐丁希望女儿与众不同。
一天,亚齐丁的堂兄带来优素福家族的族谱,“当我看着那份族谱的时候,上面的名单里全都是男性。于是我拿起了笔,在我名字的下方画了一条线,然后写上——马拉拉。”今年3月,亚齐丁回忆说。
父亲的一笔也注定了马拉拉不同于当地女性的人生。
北京大学巴基斯坦研究中心学者罗琼对新京报记者说,马拉拉今天的成就受其父影响很深。亚齐丁最初在一所大学教授英语,但因这所学校不鼓励独立思考,他辞职开始自己办学。在亚齐丁的学校里,女孩同样也能走进课堂。
虽然巴基斯坦政府支持女童接受教育,但数据显示,5到16岁的巴基斯坦孩子有许多不能接受教育,其中大部分是女孩。这一点同样体现在斯瓦特地区,这里虽是文明化程度较高的普什图族人部落地区,但当地女性受教育程度还是比较低。
王旭表示,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宗教极端思想,另一方面是受普什图族文化影响。他说,当地人生活遵照当地习惯和传统,不主张女性抛头露面。而且当地民众经济状况并不好,生育很多孩子,一般会让男性受教育。
但亚齐丁试图改变这一切。在他的学校,不仅接纳女童,还接纳很多穷孩子。罗琼说,这一切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马拉拉。有报道说,马拉拉每看到街边有捡垃圾的孩子,就会央求父母让他们免费念书。
2博客
12岁女孩与塔利班的“文字战”
在马拉拉和她的父亲努力为当地儿童提供受教育权利的同时,极端武装组织也在这一地区日益蔓延。2006年,一个叫“执行先知教法运动”的极端组织在斯瓦特河谷地区壮大势力,这一组织与“基地”和塔利班武装联系密切。
极端组织在当地建立电台,宣扬并强制民众遵从“塔利班”式法律。每天晚上,这个电台都会发表“塔利班头目重要讲话”,这些讲话谴责“不符合伊斯兰律法的丑恶低俗现象”,包括贩卖DVD、收看有线电视、唱歌跳舞等,让女孩上学也在其中。任何藐视禁令或反抗的人,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斩首。
北京大学巴基斯坦研究中心主任唐孟生曾多次前往斯瓦特地区。他对新京报记者表示,9·11之后,斯瓦特地区日益落后、封闭,在塔利班等极端组织限制下,妇女儿童教育不断后退,与此同时,日益落后的教育也促使塔利班越来越猖獗,从而进一步影响当地发展。
女孩被禁止读书、男孩被灌输极端思想,在这样的环境中,马拉拉父亲的办学状况日益恶化,他不断受到来自塔利班的威胁。年幼的马拉拉则开始用自己的声音对抗塔利班,2008年,刚满11岁的她在白沙瓦市一个记者俱乐部首次登台发表演讲,演讲题目是“塔利班为何敢剥夺我的基本受教育权?”
2009年,12岁的马拉拉彻底走上了对抗塔利班意识形态的舞台。当年1月,塔利班武装控制了斯瓦特山谷区,与巴基斯坦政府军冲突不断。马拉拉开始用“矢车菊”(当地民间传说中女英雄的名字)做笔名,在一家知名新闻网站上写博客。后来,这家网站的新闻编辑找到了马拉拉的父亲,希望他能推荐一名学生用博客记录普通人在塔利班控制下的生活。
最开始,一个名叫艾什的女孩同意写一本日记,但后因她父母害怕塔利班报复而不了了之。最终,亚齐丁推荐了自己的女儿,马拉拉当时比艾什小4岁,正上7年级。
“虽然当地传统是男尊女卑,但马拉拉的父亲却更看重女儿,马拉拉学习成绩好,有演讲才华,且英文很好,她父亲鼓励其写博客,逐渐将其推到台前。”罗琼说。
于是,马拉拉开始有意识地记录下塔利班治下的恐怖生活,她写道:
“老师今天告诉我们不要穿鲜艳的衣服,塔利班武装分子可能会生气”。
“今天我在学校里心情很糟糕,因为寒假从明天就要开始,班上的女孩对放假也不是很兴奋,因为她们知道,如果塔利班颁布法律,她们就再也无法上学。”
她还写道,一次经过一堆无头尸体,他们都是反对塔利班的人;还有一个男孩叫阿尼斯,被塔利班洗过脑,她亲眼看到阿尼斯把自己当人弹引爆,死时才16岁……
马拉拉的博客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个地区。与此同时,塔利班的威胁也随之而来,她跟父亲一起上了塔利班的黑名单。为了安全,父亲晚上不能睡在家里,12岁的马拉拉为此彻夜无眠。
3中枪
持枪男子高喊:谁是马拉拉
虽然也曾恐惧,但这一切并未阻挡住马拉拉和父亲向塔利班意识形态开战的决心。
2009年7月12日,马拉拉12岁生日那天,她做出了从政的决定,因为她曾经的梦想是成为医生。马拉拉说,“我现在有一个新梦想,要做一名政治家。因为这个国家里有很多危机,我想消除这些危机,拯救我的国家。”
面对恐怖组织的无畏,让马拉拉迅速获得整个巴基斯坦,甚至国际社会的关注。她成为斯瓦特地区儿童集会的主席,不遗余力地在巴基斯坦内外宣传女童受教育权。她因此获得南非“国际儿童和平奖”提名,2011年还成为巴基斯坦首位“国家和平奖”得主。
马拉拉甚至计划组建自己的政党,致力于推动教育事业,还计划成立教育基金会。
“马拉拉不仅善良勇敢,政治敏感性也很强,很擅长女性外交。”罗琼认为。
马拉拉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这让塔利班对其恨之入骨。
2012年10月9日,斯瓦特河谷地区第一大城市明戈拉,一辆挤满学生的校车驶出明戈拉城,马拉拉也在车上。在行驶途中,校车被两个男人拦下,车还没停稳,两人便冲上车,其中一个人掏出枪,恶狠狠地大声问:“你们中谁是马拉拉?”
没人做声,学生们不想出卖马拉拉,但都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同一个座位。“原来是她!”持枪男子随即朝马拉拉脸颊和脖子扳动两次扳机,接着又把其他两名女孩打伤了,逃之夭夭。
被吓坏了的学生哭喊着,马拉拉的身体已经瘫软在同学的腿上,鲜血直流,老师害怕极了,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马拉拉遇袭的新闻很快登上许多国家的新闻头条,她也被送往英国接受治疗,她的命运牵动着全球许多人的心,巴基斯坦政府拿出10万美元悬赏枪手。
时至今日,那两个凶手还没被抓到,但谁都知道元凶是谁。因为警方调查发现,马拉拉遇袭前一连数月,塔利班组织的狙击手都在研究马拉拉上学的线路。成功袭击她之后,塔利班宣称对此事负责,并威胁如果她逃过此劫,一定会再想办法把她干掉。
4光环
15岁被提名为《时代》年度人物
马拉拉的遇袭唤醒了更多厌恶塔利班的巴基斯坦民众,他们大量涌上街头,高举马拉拉画像,点燃蜡烛,为她祈祷,大声呼喊着马拉拉曾孤身喊出的那些反塔利班口号。
在网络上,“我们都是马拉拉”的运动得到全球响应。英国前首相、联合国全球教育特使布朗也表态,“虽然马拉拉受重伤,暂时沉默,但还有上千个马拉拉不会甘于沉默。”
遇袭事件将马拉拉的声誉一步步推上巅峰。时任巴基斯坦总统的扎尔达里亲自到英国医院看望马拉拉。她也于遇袭同年被《时代》提名为年度风云人物;2013年7月,伤愈的她被邀请到联合国发表演讲,并与潘基文会面。奥巴马夫妇也在白宫接见她,她的同名自传也于去年出版。而此时,她才16岁。
2013年,马拉拉就已经成为诺贝尔奖的热门人选,虽然最终和平奖颁给了欧盟,但一年之后,她和印度儿童权利活动人士萨蒂亚尔蒂同时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但外界对于马拉拉的关注远远高于萨蒂亚尔蒂。
“马拉拉既有少女的天真烂漫,又有自身部族所拥有的勇敢传统,虽然身在偏远地区,但思维很开阔。”罗琼认为,这些共同造就了马拉拉如今的成就。
5争议
诺奖少女真能带来地区改变?
登上荣誉巅峰后,马拉拉也收获了冰火两重天的评价,一方面,全球多数媒体对她充满赞誉之词,巴基斯坦总理更称她为国家骄傲。另一方面,马拉拉也遭受到来自家乡的质疑,认为她并未给斯瓦特带来改变。
马拉拉获奖消息发布当天,社交网站上展开一场大论战。一些巴基斯坦人认为,她的获奖是西方用来对抗巴基斯坦价值观的工具,还有一些人认为,马拉拉伤愈后一直在英国生活,已经不是斯瓦特女孩了。
今年8月,美国著名民调机构皮尤公司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只有30%的巴基斯坦人喜欢她。这样的结果,显然与马拉拉的全球声誉不符。
“巴基斯坦社会对马拉拉获奖总体还是支持的,”王旭对新京报记者说。他认为,巴民众大都认同马拉拉获奖是巴基斯坦的荣耀,也感到马拉拉获奖确实有助于改善女性受教育权。但另一方面,“一些巴基斯坦人确实对西方存在不信任感,他们认为马拉拉是西方包装出来的。”
《外交政策》网站文章也提出,马拉拉的获奖究竟能多大程度上改变巴基斯坦女童受教育状况。
“马拉拉的获奖本应为巴基斯坦儿童命运带来革命性改变,但不幸的是好像改变不大,儿童受教育权仍不是这个国家高层优先考虑的事情。”巴基斯坦一个教育权利组织负责人扎伊迪在专栏中写道。
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教授丁文嘉也认为,目前马拉拉能带来的改变有限,“她这么年轻,真的可以带来系统性的变化吗?她可以发起一个运动吗?在巴基斯坦,她目前可没有那种根基。”
在英国治愈枪伤后,马拉拉一直住在伦敦,在那里上学,她每周都会通过Skype与斯瓦特的朋友聊上数小时,了解那里的女孩受教育的状况。
在斯瓦特,马拉拉获奖后当地举行了庆祝活动,但这并没有改变塔利班对这里依然未彻底消减的威胁。当地一名卡车司机表示,自己仍惧怕塔利班,因为不知他们何时会回来实施斩首。一名16岁的学生认为,马拉拉应该回到斯瓦特,帮助这里的儿童接受教育。
王旭认为,马拉拉获奖后会更加吸引国际社会对这个地区的关注,会带来资金和人员上的支持。“但是,要真正改变这个地区女性受教育状况,还要依靠巴基斯坦政府扫清该地区塔利班势力,确保当地治安。”
责任编辑:李佩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