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剑,纪录片《冯友兰》拍摄经过
11月11日晚11:53分,由唐河冯友兰研究会牵头筹资拍摄的大型文献纪录片《冯友兰》将在央视十套《人物》栏目播出。
这是五集文献纪录片《冯友兰》的一个精编版,时长40分钟,浓缩了冯友兰先生95年生命历程的精彩片段。2016年10月中旬,冯友兰先生的孙子冯岱从美国回来,原打算同宗璞一起回唐河看冯友兰纪念馆,后来因为宗璞身体不适,回唐河的行程就取消了。宗璞和冯岱一起看了纪录片《冯友兰》后给我打电话说,片子拍的很好,对我十年的努力表示感谢和祝贺。按照宗璞的说法,通过这个片子至少让人们知道冯友兰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做了哪些事。
从2006年12月我走进北大燕南园57号三松堂,接受宗璞老师的委托授权,策划拍摄纪录片《冯友兰》开始,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片子会拍十年,整个过程之艰难曲折,恐怕在中国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历史文化类的纪录片是一个高端文产品,要想拍好,需要大量资金支持,制作周期也长,而表现哲学家冯友兰先生跌宕起伏一生的文献纪录片,时代跨越大,牵扯面广,话题敏感,特别是筹集拍摄经费更是困难重重。
为了搜集资料,从2007年初到2015年底,我陆续采访了诺贝尔物理学奖项获得者杨振宁、国家图书馆名誉馆长任继愈、冯友兰先生的女儿宗璞、闻一多先生的儿子闻立雕、《中国哲学简史》译者涂又光、清华大学国学院院长陈来、美国学者欧迪安、香港学者翟志成、台湾学者冯沪祥以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社科院、北京社科院等国内顶尖级的学者近40人,共提问了上千个问题,对冯友兰先生有了一个全新而真实的认识。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采访、拍摄行动,摄制组还沿着冯友兰先生的足迹和有关故事发生地,行程上万公里,在河南唐河、河南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岳衡山、昆明以及蒙自、山西晋城等地取景。
参加访谈的嘉宾有西南联大时期的学生、冯友兰带过的研究生、研究冯友兰的专家学者,还有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人和当事人,他们从不同角度和侧面讲述了冯友兰先生精彩的故事。
2007年5月,摄制组在清华大学科技馆二楼采访了诺贝尔物理学奖项获得者杨振宁。杨振宁的父亲杨武之曾任清华大学和西南联大数学系主任,他和文学院院长冯友兰非常熟悉。杨振宁说,他对冯友兰先生“旧邦新命”的提法很赞成、很感动,认为这四个字概括了近代中国的特点。杨振宁还回忆了在西南联大听冯友兰演讲的趣事,他说,因为冯先生说话口吃,这对演讲的人来说非常不利,可是冯先生把不利变为了有利,为什么呢?因为冯先生的停顿,成了听讲学生的期待,想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这样再说出来,同学们印象都非常深刻,演讲效果非常好。采访结束时,杨振宁先生提醒我说,将来一定要送他一套冯先生纪录片的光盘。
华中科技大学涂又光教授,194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哲学系,是冯友兰的学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涂又光在三松堂为冯友兰当助手期间,帮助写成了《三松堂自序》。冯友兰去世之后,涂又光整理其所有中、英文遗稿,编纂成14卷冯友兰《三松堂全集》,1985年他又把冯友兰1946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英文讲稿翻译成了中文,这就是被誉为当代超级畅销书的《中国哲学简史》。
2011年11月底,一个阴冷的的雨天,摄制组在华中科技大学的图书馆内,采访了中风康复不久的涂又光先生。他说,要把冯先生讲清楚,至少得谈半个月。涂又光先生对老师冯友兰充满了感情,认为自己一生学问不及老师的十分之一。他认为冯友兰最大的贡献是用西学的眼光来看待改造中国文化,把中国文化中的儒、释、道,又加了一个“西”字。他推崇老师冯友兰当年提出的大学教育理念。谈到当前中国教育存在的弊端时,性情耿直的涂先生大发脾气,以至于假牙套就掉下来两次。怕身体出现意外,于是我们提前结束了采访。平静后的涂又光先生给我在《中国哲学简史》书上签名留念,字体工整,刚劲有力。随后他拄着拐杖、挺直腰板,走出了画面,这是他留下的最后影像,一年后涂又光先生病逝。
闻一多先生的儿子闻立雕讲述了冯友兰和闻一多的深厚情谊。在有些人看来朱自清和闻一多比冯友兰名气大,其实,闻一多先生和朱自清先生都是清华大学文学院中文系的教授,而冯友兰是文学院院长,虽然是他们的领导,但私交也很好。1948年朱自清病世,冯友兰主持了朱自清的追悼会和火化仪式。闻立雕说,1946年父亲闻一多在昆明被暗杀,一家人不知所措时,冯友兰给了他们一家很大的安慰和帮助。当清华大学按照有关规定不再为闻一多遗属分配住房时,冯友兰和夫人收留闻一多遗属7人,在北京什刹海南边白米斜街的冯家住了一年多。闻一多擅长刻章,西南联大后期物价飞涨,教授们薪水无着,纷纷以卖字为生。冯友兰也准备卖字,闻一多给别的教授只刻一个章子,而给冯友兰刻了三个。其中篆刻“芝生”和“冯友兰之钤”两个印章,宗璞一直保存至今。
纪录片中有一场情景再现:西南联大时期西装革履的哲学家金岳霖和穿一袭长衫的冯友兰在教室外相遇了。金岳霖问:“芝生到什么境界了?”冯友兰答:“到天地境界了。”两个人哈哈一笑,各自到教室上课去了。这样一个30秒的场景当时拍了2个小时。拍摄地点是在北京香山西边的一个寺庙里,之所以选择寺庙是因为场地宽敞、环境清静。我亲自扮演冯友兰。去年,在清华大学举办的纪念冯友兰先生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观看《冯友兰》纪录片时,这个段落受到了学者们的好评。因为天地境界是冯先生“人生境界说”的最高境界,也是冯友兰先生一生的精神追求。
纪录片需要大量的故事和细节来支撑,而一个哲学泰斗和一个农民交往数十年的趣事一定会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山西晋城农民车恒茂是冯友兰哲学爱好者,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他与冯友兰保持通信达半个多世纪,冯友兰一有新书就给他寄,车恒茂读后写信告诉冯友兰自己的感受,两人还互相勉励,遂成知己。
摄制组费了很大周折在山西晋城农村找到了车恒茂的女儿车文英,她回忆了车恒茂与冯友兰交往细节,并找出了冯友兰当年寄过去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等书。2002年,97岁的车恒茂去世,高寿的原因是否也得益于冯友兰哲学的精神力量呢?从韩国总统朴槿惠到农民车恒茂都信奉冯友兰的哲学,这段故事将在五集版《冯友兰》中呈现。
纪录片第一集中少年冯友兰读书的情景再现、第二集中表现冯友兰一家平静的生活被战争打破即将南迁,有一个烧照片的意象性镜头、以及为保持大学独立之精神,冯友兰致信陈立夫等场景,都是在唐河冯友兰纪念馆内拍摄的。在唐河拍摄期间,得到了冯友兰纪念馆和唐河县冯友兰研究会郑柏林会长的大力支持,使拍摄工作顺利完成。
纪录片结尾讲到冯友兰先生去世时,三松堂的那场大雪也许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影视语言中,大雪可以象征环境的冷酷,也可以比喻人格的高尚。大雪覆盖三松堂格外圣洁和庄严,这个场景深化了本片主题,而这场罕见的雪景是抢拍来的,那天半尺厚的大雪覆盖了房屋、树枝、道路、湖面,北大燕南园简直是童话般的世界,这场雪只存在了一个上午,下午就化完了。二十多年前在北京万安公墓安葬冯友兰先生时也是大雪纷飞,两个段落完美结合在一起,这是我在拍摄《冯友兰》纪录片时比较满意的场景之一。
冯友兰先生的一生是中国知识分子苦难命运的缩影。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由于冯友兰先生学术成就高、影响大,他的命运随着政治更替和时代对传统文化的抛弃或尊敬而沉浮。过去他那些被批判为大毒草的哲学著作,现在全国上百家出版社争相出版,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类读物的畅销书。冯先生的哲学成就是一座无人能超越的山峰,他“旧邦新命”的学术追求,他对中国文化的强烈自信,正是实现中国梦所需要的。
目前,文献纪录片《冯友兰》正在制作中,分为《求学明志》、《水木清华》、《旧邦新命》、《家国情怀》、《薪尽火传》五集,将相继在央视、凤凰卫视等电视媒体播出。同时,还将作为中华文化输出工程在全世界30多家中文台展播。冯友兰先生作为中国在海外影响最大的哲学家,五集英文版纪录片《冯友兰》将走进世界各国开设中国哲学史课程大学的课堂,有望成为这些大学图书馆的收藏品。这对于宣传冯友兰先生的哲学思想,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宣传家乡唐河都会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回顾十年来的拍摄经历,感慨万千,能坚持下来,也是受冯友兰先生“蜡炬成灰泪始干”治学精神的激励和影响。本片能够完成拍摄,得益于唐河县冯友兰研究会会长郑柏林的牵头协调,得益于素有文化情结的唐河县住建局局长邓传宝的奔走呼吁,他们在筹措拍摄资金方面付出了很多辛劳,在此深表谢意。我还要感谢邢清鑫、王春生、汪东颖、吕如松、尹新立等唐河老乡的热心支持,没有他们的关注,纪录片《冯友兰》与观众见面还要等待更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