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来
许 锋 《 人民日报 》( 2015年02月02日 24 版)
比我更喜欢花花草草的应该是蝴蝶吧,只是住在城里,花花草草虽随处可见,蝴蝶也随处可见,但想让蝴蝶飞到家里却是不易的。
也许这本来就是个奢侈的念头,不该有的想法。
我们在阳台上养过一些花草,花开时也鲜艳过一阵子,不过时间都很短,有点昙花一现的味道。也许我们不会养,侍弄得她们不舒服;也许那些花草本就属于大自然,被人一厢情愿地搬到钢筋混凝土的楼上,一下子失了地气,让她们打不起长久的精神。
真是事实。有一棵草,我还没来得及记住她的名字,在苗圃里长得青翠、精致,令人爱不释手,刚搬回来时还算精神,我们精心地呵护,把阳台上光线最好、最透风的地方给她,每天还蹲在她面前充满关切和爱怜地注视她一阵子,想着她能一如既往地活下去,可两三个月后她终于还是枯萎了。我们就在想,花花草草一定是有灵性的,或与人心灵相通,或与这间房子气息相连,她们好好活的前提是喜欢你们这几张面孔,喜欢你这个环境,若是不喜欢甚至厌倦,她们便没有活的心劲儿。大多数花草从苗圃搬进阳台后都一度旺盛,那段时间其实是她们对我们的考察期,在没有确定最后结果之前她们宁可给你以假象,让你自以为是地乐一阵子,然后就等着看你伤心——就算她们最后勉强通过了对你的考察,也是要自暴自弃一段时间,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你若是忙碌,没注意到她们微妙的变化,她们则会很快利落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若是照顾周到,耐心地施肥、浇水,恰当地侍奉,她们经过一季、两季……乃至四季的生命轮回,大约就真正喜欢上了你的家、你的家人。像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的心,起初胆怯,冷僻,孤傲,像一块冰,由冰到山泉的转变需要时间,也需要温暖。
有一棵杨桃树,在地面上还不觉得,往阳台上一扎便立时显得硕大无比——枝繁叶茂,绿莹莹的杨桃夹杂其中,给人以生机盎然的惬意。这样的“老”树想必会随遇而安,活起来容易,不爱使小性子,可是偏不,没多久,那些可爱的果子未及熟透便一个个坠落了,及至后来,叶子也一片片掉,早起时看见树下落一大片,怪心疼的,恨不得再给她粘上去。我们就怀疑卖树给我们的人是不是预先给她打了“兴奋剂”什么的,好看一时,蒙了我们的眼;再一想也不太可能,人家是专业的花工,侍弄花花草草一定有其独到之处。我们怕她再也活不过来,但让她更绝望伤心的是紧接着我们又出了一趟远门,虽然我们已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能“喝”上水,可是南方夏季灼热的日头照下来,我们预留的那点水估计没几天就被蒸发掉了。总之,我们回来一进门连鞋子都来不及换便先冲上阳台——全傻了眼,杨桃树的枝干已干得冒火,其它的花花草草也是病恹恹地处于弥留状态。
不过花草就是花草,生命仍是顽强的,经过如此磨难,除个别的与我们的阳台彻底别离,百合、绿萝、鸡蛋花、米兰、鸡蛋果、栀子花还是活了过来。这一次,她们显然谅解了我们,并且与我们不再有隔阂,她们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已经尽力把该做的都做了。重新焕发生机之后的她们格外开心、快乐,以绿油油的叶和鲜艳的花在城市的上空招摇,在城市的风里轻轻地摇摆,我们渐渐闻到了花香,那种真正的属于这个家的香。但是杨桃树粗壮的主干终于还是枯死了……
我们一直舍不得将她扔掉,那么高的一棵树,曾经那么荫翳,那么多果子。我幻想她也许还在赌气,像有个性的倔强的孩子……可是她的枝真的干枯了,轻轻地一折,像火柴棍那么干脆。
我们仍是每日给她浇水,仍让她占据阳台上最风光的位置,晨练的我们从城市的大街上仰望这个阳台,看到的却是像根却比根细小的虬须一样的枯枝。
突然有一日,我们却发现她的旁枝末节又吐了嫩芽,那些细嫩的小芽竟爬满了枝干,星星点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我们高兴极了,欣喜若狂。我们围着她,围了好久。如果是一个亲人死而复生我们该泪流满面,对于一棵树,我们没有那么矫情,但心底里的感动充盈了我们全身,她知道,我们也知道,此后的她该彻底属于我们了,该与我们的心完全融合了。
她长得很快。没用一季就已枝繁叶茂,紧接着满树开了花,那些白色的或带着淡淡的紫色的花让整个阳台香气宜人。
然后——我终于要说然后——然后蜜蜂就飞来了,然后蝴蝶就飞来了。紫色的斑斓的蝶真的开始在阳台上飞舞。有时我们慵懒地坐在阳台上看书,看城市的风景,在午后,就看见蝴蝶萦回而至,她和我们一样,也最喜欢这棵杨桃树,因了她的高大、茂密、花香。我们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了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令她们一去不复返。蝴蝶格外聪明,门与阳台近在咫尺,她却从没试图闯入门里,她知道误入歧途的结果一定非常糟糕。
我们的阳台不是很高,但人是爬不上去的,而蝴蝶能,蝴蝶闻香而来,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香,什么是自然的香。在杨桃树刚迁徙此地时,蝴蝶不来,她知道那香不属于这个家,是临时的、短暂的,现在的香是质朴的、本真的,是杨桃树的,是一个家的,是安全的。
这真是些可爱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