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女民工命丧太原一派出所 还原生死24小时
□特派记者朱长振文图
核心提示丨周秀云死了,这个精干强壮的47岁河南农妇,如今躺在山西武警医院太平间的冰柜内。同在一个医院的8楼病房内,则躺着她被打断了四根肋骨的丈夫王有志。陪在床边的一双儿女如今还无法面对与亲生母亲阴阳相隔的现实。
在医院对面的一家小宾馆内,住着周秀云生前的11名工友,他们此前本来是等在十几公里外的一处建筑工地,讨要工头欠他们的八万多元工钱,现在却拒绝了中间人百万元的“私了”赔偿,只希望山西省检察机关给个说法:周秀云究竟是怎么死的?
12月27日,大河报记者赶赴山西太原,采访到了周秀云生前有过接触的数十人,以期还原她生死24小时内所发生的事件。
【前夜】最后一次为丈夫打洗脚水
2014年12月12日晚7时,47岁的周口郸城农场职工周秀云提着一个塑料桶去接热水,然后回来为丈夫王有志洗脚。
与她同岁的丈夫王有志也是郸城人,但在离农场不远的另外一个乡,两人婚后都在农场工作。
“我们和农民还是有些区别,我们户口都是城镇户口,再者种的地都是国家的,每年都要给国家交钱,住的房子也是农场统一建的,但我们自己也要掏钱,现在农场效益不好,我们农忙时回家种地,农闲时出来打工挣钱。”王有志说。
伴随着大女儿王倩和小儿子王奎林的先后出生,王有志开始常年外出打工。他做木工活,主要在全国各地的建筑工地上支壳子(一种建筑用的木制工具),早前去了东北、湖北、湖南,最近两三年,他在山西比较多。
他说,前些年,周秀云要在家里照看上高中的儿子王奎林,她包了家里的十来亩地,春种秋收,全靠她一个人。王有志说:“她身体很好,没生过什么病。”
去年,周秀云的大女儿王倩中专毕业后也开始到郑州打工,儿子王奎林上到高中二年级也不愿再上,这样她就带着儿子一起跟丈夫到了山西,与丈夫到工地上干活挣钱,她与丈夫、儿子,还有儿子的另外两个同学组成了一个“小组”。
在工地干活期间,周秀云对丈夫照顾周到。“她每天晚上给我打洗脚水,早上打洗脸水,不让打她都不愿意。”王有志说。
没想到,12月12日会是她最后一次为丈夫打洗脚水。
【讨薪】“这边的工资太难要了”
安顿丈夫洗完脚睡下,她把自己和丈夫、儿子的衣服都抱到楼下去洗。
躺在床上,王有志并未很快入睡,他与另外几名工友闲唠。山西比河南冷,他们想尽快把工地欠的八万多元工资要出来后返乡。“年前没几天了,都不出去了,过完年再找活。”工友们抱怨,“这边的工资太难要了。”
王有志他们打工的工地一共有三个小包工头,其中两个已经结清了工资,只有一个还欠八万多,“他一直拖着说没钱,说上边的大老板不给他结。”
这是一个三层的简易集装箱房,王有志他们住在三楼的一间集体宿舍内,11个工友中只有周秀云一个女工,她与丈夫居住在最里边靠墙的地方。大河报记者昨天隔着门缝朝里观望,上下铺的铁架铁床,一只红色皮箱及衣物堆在上面一层,床上的被褥凌乱地堆在一起。而这间宿舍的门口及窗口也已被封条封死。
当晚8点30分许,周秀云洗完衣服,她远在郑州打工的大女儿王倩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周秀云随后过来接电话,她本来也有手机,但已欠费一个多月了。
王奎林说,前一天晚上9点多,他还在玩手机玩游戏。两天前,妈妈给了他2500元钱,让他买了这部新手机。“她身上的1万多元钱是俺爸前几天要出的一部分工资,但大头还没要出来,俺爸临睡前还向我交代明天去项目部再问问。”
【矛盾】儿子讨薪,与保安起了冲突
12月13日早上,一行人步行来到一个名叫“小马(音)”的市场附近吃过早饭。王奎林与另外三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也已起床,约着去买手机了。“前几天看奎林买新手机了,他的高中同学孟林也要买。”王有志说。
回到宿舍,王有志与另外几个工友开始玩牌,打麻将。周秀云就一直站在丈夫身后看,他们打的也不大,输输赢赢也就是十元八元,因为不干活,他们又很少出去,这些天他们一直都是一天吃两顿饭。
下午3点多的时候,王奎林与另外三个小伙子也回来了,从一家医院院内穿过,避开龙城大道的车流,王奎林第一个跑到了他们平时干活的工地门前,而另外三人因车流所隔晚过来五分钟左右。
昨天,这个名为“山西四建集团经贸·龙瑞苑工程”字样的大门已经上锁,大河报记者赶到时,几名保安表示:“工地放假,谁也不让进。”
王奎林向大河报记者回忆当时的情况。他说,那天下午4时许,他像往常一样推开虚掩着的工地铁大门,一脚刚迈进去,一个光头保安从大门口的保安室内冲过来把他一把拉了出来说:“谁让你进的?”
王奎林说:“我进去要工资哩,你咋不让我进?”保安说:“工地有规定,不戴安全帽不让进。”
“我在这儿干活好几个月了,就在这工地里住,现在又不干活,我们等着要工资,戴啥安全帽?”王奎林感到奇怪。
王奎林硬要往里进,光头保安不让进,俩人刚开始相互推搡,继而开始肢体冲突。“他打我一拳,我打他一拳,都不重,后来他上来掐我脖子,指甲把我脖子划了一块,你看。”昨天上午,王奎林指着自己红肿的脖子对大河报记者说。
随后赶到的王奎林的三名工友及保安室内出来的几名保安很快就将俩人劝开,光头保安用对讲机向队长报告:“有人在门口打我们保安了。”而王奎林也给爸爸打电话说:“我在门口被保安打了。”
【激化】民警赶到现场开始抓人
王有志并没太把儿子的这个电话当回事,他甚至还坚持打完了手中的那把牌。
周秀云却慌了,她一听说儿子挨打了,就一路小跑赶了过去。从宿舍到工地大门口也就几百米,周秀云几分钟就到了,据推断,当时的时间可能是下午4点10分左右,随她一起赶到的还有另外一名工友。
据王奎林回忆,当时母亲先是找到自己问了情况,然后就开始与保安理论:“我们在这儿等着要工资,为啥不让进?”这时,父亲王有志也与另外几名一起打牌的工友赶到了大门口,与保安理论起来。
随后,保安队队长从屋里掂根橡皮棍也出来了,说:“不行就报警吧?工地有规定,没有安全帽坚决不让进!”
讨薪的工人同意了保安队长的提议,一致要求他报警。
110的出警人员差不多快5点才到。“是一辆白色轿子警车,从车里下来3名警察,都穿着警服,我当时在保安室里和光头保安等着警察处理,我爸妈和他们都在外面。”王奎林回忆说。
王有志回忆说:“一个警察下车后先和保安队长说了几句方言,然后过来谩骂着说,‘对你们这些犯罪嫌疑人就不能态度好’,一边骂,一边就把我摁到地上要用手铐铐,我老婆看见警察铐我,就过来拉,一名胖警察就用手抓住她的头发往地下拉,当时场面很混乱,我是第一个被警察铐住塞进车的,他们让我半躺着头朝下,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爸爸被摁到地上铐起来时,王奎林已经从保安室跑了出来,他看见妈妈正被一名胖警察抓住头发往地上摁。“我妈妈一边挣脱,一边抓住警察的衣服。对方就骂着说‘还敢打警察’?就把我妈狠狠地摁到地上,我妈抱住他一条腿,他就一只手抓住我妈头发,一只手拧我妈的脖子,把我妈拧躺倒在地,我妈就不再动弹了,随后他用一只脚踩住我妈的头发,然后开始打电话,我这时已经和另外两名工友先后被推到了警车上,我们三个坐后排,我爸半躺在中间坐和前排坐之间,我从窗口往外看到我妈躺地上不动了。”王奎林回忆说,自己当时还拨打了“110”。“我说‘警察打人了,你们管不管?’,可还没等110回复,车内一名警察过来打我一耳光,叫我‘老实点,到所里再收拾你’,我赶紧把手机装起来。”
【证据】整个冲突过程被手机拍下
王奎林的说法得到了一份视频录像的印证,这份视频是和他一起买手机的孟林拍的。他先是用新买的手机拍,但很快被警察发现,并与另外几名工友一样,被警察抢走了手机,他就用以前的旧手机断断续续地拍。
“他一边骂一边把我婶往地上摁,然后蹲那儿用膝盖顶住我婶肚子,一只手抓住我婶头发,一只手往一边拧我婶的脖子,后来我看我婶躺地上不动了,警察就用一只脚踩住我婶的头发,我婶一直躺地上不动,他踩一会还换了只脚继续踩,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又过来一辆车下来几个警察才把我婶抬起来扔到警车上,当时我婶不动了,脚在外面,他们就又朝里推了推,推进去之后开着车走了。我一边拍视频一边躲着警察,他们不断追着我要手机,我跑得快,屏幕都撞树上撞碎了。”孟林昨天下午对大河报记者说。
【死讯】周秀云直挺挺被人抬着走了
龙城派出所离工地不远,十几分钟后,警车开进派出所院内,周秀云第一个被两个人抬着扔在地上,一名警察还朝她踢了一脚说:“装死装哩还挺像哩。”
王有志紧随其后被拉下警车,他跑过去想看看周秀云的情况,可警察不让,直接把他拉进一个房间,紧接着进来十几个人,“有的穿警服,有的没穿,他们有的用鞋底子朝我脸上嘴上打,有的用手朝我身上乱打,也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打得我眼里冒血,他们才把我手铐解开,让我自己去洗”,王有志昨日指着自己的脸对大河报记者说:“你看我这脸,现在还肿着,我拍了片子,肋骨打断了四根。”
接着被拉下警车的王奎林先是被拉进厕所内脱掉鞋子,抽掉皮带,“十来个人轮流把我打倒在地乱打,我抱住头,也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后来把我关进一个小屋里,我听见我爸拍着门喊我‘出大事儿了,你妈不中了’”。
当晚7时43分,王有志隔着玻璃门看到两个人抬走了直挺挺的周秀云,“这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凌晨4时许,王有志和王奎林被带到派出所附近的一个小宾馆内并被告知:“周秀云死了。”
当天早上天色微亮,王有志和儿子王奎林被警方带着赶到武警医院太平间,看到了赤条条躺在冰柜内的周秀云:“她上半身全是紫青,眼还睁着。”王有志说。
最新进展
昨日上午,一个太原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与两个太原市小店区检察院的检察官来到医院病房称,已立案调查此事,涉事警察已被控制。
昨日下午5点左右,包工头也过来协商工资事宜,称将尽快结清。
(大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