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乡村女教师”郜艳敏快被逼疯了 破口大骂村民臭不要脸
1994年，18岁的郜艳敏被拐至太行山下的小村庄。2006年，担任代课教师的经历让她当选“感动河北十大年度人物”。三年后，郜艳敏的故事被拍成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
一周前，一篇关于这位“最美乡村教师”的旧报道被网友翻出，也让她再次被拖入舆论的漩涡中。
在郜艳敏18岁之后的人生中，人贩子用她赚钱，丈夫靠她传宗接代，剧组拿走了她的故事。
如今她面临的，是更多她根本无力承担的重压。
澎湃新闻记者前往河北曲阳，探访了郜艳敏和她所在的下岸村。
“我对你们孩子怎么样……说我是贪污犯，我没有贪污一分钱！臭不要脸你们！”2015年8月1日下午，郜艳敏冲出家门，对围聚在村子广场上唠嗑、打牌的村民破口大骂。事情起因是，她听说村里有人说她闲话，指责她教学水平低下，挪用捐款，刻意败坏村子形象来博取同情。
“这是她第一次跑到外头骂人，也是她第一次这样撕破脸皮。”事后有村民透露，“她可能是真的快被逼疯了。”
7月30日，河北曲阳县委宣传部发布的一份签名信中显示，郜艳敏明确表示谢绝媒体采访：“想要平静的生活，希望家人不受到伤害。”
短短几天前，因为一篇两年前的旧报道被网友翻出，郜艳敏的遭遇和现状再次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各式各样的人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到下岸村探访这位近日在网络上广为人知的“最美乡村女教师”。
不论怎么看，郜艳敏都和下岸村其他农村妇女们并无二致，她住在村里一间普通的平房里，黝黑粗糙的皮肤上布满皱纹，农忙时和丈夫刘权增一块干农活，闲时窝在家里看看电视，带带孩子。
但事实上，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刘家花了2700块买来的媳妇。
郜艳敏夫妇家中墙上悬挂的合影。
8月1日，郜艳敏的丈夫在家中午睡。他们家有三间房子，郜艳敏和丈夫分别睡在不同的房间里。
1994年，郜艳敏丈夫在结婚时置办的家具。
这座位于太行山深处村庄闭塞又贫穷，村里一共400来口人，其中有60来个适龄男子至今讨不到老婆，而像郜艳敏一样早年被拐卖至此的女性还有三十多个。
7月30日，郜艳敏的丈夫把羊赶回自己院子里。
1994年初夏，18岁的河南姑娘郜艳敏被人以介绍工作为由，拐骗到了曲阳县灵山镇下岸村，以2700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比她大6岁的羊倌。早年的婚后生活中，她经常会被喝醉酒的丈夫痛打，她试着逃跑，却没能逃出村口那条窄窄的山路。
7月30日，一位村民从郜艳敏家的围墙外经过。
8月3日，雨后的下岸村，一位老妇坐在石头上望着群山雾绕。
但在村里小学担任代课教师的经历，让郜艳敏的命运发生了转折。2006年，郜艳敏被评为“2006年感动河北十大年度人物”。2009年，郜艳敏的故事被拍成了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村民开始尊称她为“郜老师”，而他的丈夫也因此不敢再随意打她。
郜艳敏和孩子们在自家院子里做操的旧影。
村子的新学校修建于1999年，资金来自保定一位老党员的捐助。
随着郜艳敏和她的学生们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帮助，村子里对她的看法却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
村口有一个一百平左右的小广场，一侧的两间平房是村委会和党支部的办公室，男人们坐在门外的水泥台阶上唠嗑、赌牌九，烟蒂头和瓜子壳洒落一地，而女人们也三三两两坐在旁边，带着孩子。
看到有记者采访，几个村民开始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开始数落起郜艳敏。“每次记者过来，村子哪里偏僻她就让拍哪里，从来不抓实际问题。”一位中年男性抱怨着， “她宣传我们村穷落后，收到的捐款就应该用在村子里。但是我们不知道谁捐了钱，也不知道捐的钱去哪了……村里的学校还是没有公办老师……媒体老是报道我们村穷，搞得女人都不愿意嫁到这里来了。”类似的抱怨不断从人群中传来，甚至有人开始怀疑，郜艳敏是否贪污了外界捐助给村子的善款。
下岸村口的公路已经修好，但修路的资金并不是之前媒体报道中所说，来自剧组稿酬，“《嫁给大山的女人》剧组当初是承诺过给村子修公路，可是后来根本没有兑现。”郜艳敏表示。
村子里的这些传言，正是这天郜艳敏情绪失控的主要原因之一。
8月1日，当地一家麻将室，这是许多村民主要的娱乐场所。
对此，郜艳敏表示，“镇上成立基金会后，我个人没有收过任何捐款。”他的丈夫也情绪激动地指着家里的天花板说，“屋顶都漏水了！要是有钱，我们还会住这种房子吗？”
在郜艳敏18岁之后的人生中，人贩子用她赚钱，丈夫靠她传宗接代，剧组拿走了她的故事，如今她面临的，是更多她根本无力承担的重压。
因为贫穷，村里许多男人无力负担正常的婚姻，在这个依靠礼法维持秩序的传统乡村，买媳妇或者托人介绍来自更贫穷地区的女人，在他们看来似乎是唯一的自我解决通道。而在基建、教育等等他们更加力所不逮的事情上，人们竟自觉不自觉地，期望起郜艳敏能够为这个村子带来更多的改变，更大的贡献。
喊骂了近半小时，郜艳敏才在人们的不断劝说下，回到了自己家中，但情绪依旧极不稳定，时而抽噎，时而嚎啕大哭，几度险些晕厥过去。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臭东西！”2015年8月1日，或许是承受不住这过于沉重的负担，郜艳敏在村口声嘶力竭的叫骂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若不是“华夏郜氏宗亲会”一行人的劝说，这场骂战可能还会持续更长时间。
这家志在联合全球郜姓者的组织，看到新闻后派出了两辆越野车和8个人，从河南专程赶到下岸村慰问郜艳敏。
“今天到这个小山村，我们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村民说郜艳敏把捐给她的东西贪污了。”其中一名郜姓男子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村里老百姓的流言蜚语第一很可耻，第二很可恨。”
据华夏郜氏公共号推送，该组织将于9月9日上午9时在河北曲阳县政府门前进行“千人大情愿活动”，呼吁政府为最美女教师郜艳敏转正。
“华夏郜氏”成员在慰问郜艳敏后，与她合影留念。
但村里其他被拐女性的处境，孩子们的义务教育问题，各界捐款的监管等等问题又能指望谁来解决呢？
答案仍未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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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大山的女人：郜艳敏，与村里六位外来媳妇
除了郜艳敏，仅仅只有400来个人的河北曲阳县下岸村里，还生活着几十个外来媳妇，她们大多是在上个世纪末来到这座太行山脚下的村庄。
澎湃新闻记者在采访郜艳敏时，遇见了另外六位村子里的外来媳妇。
当郜艳敏因为受到过多关注，而向外界表示“想平静的生活”时，还有这样一群几乎被遗忘的人。包括郜艳敏在内，她们的人生期盼已大多寄托在了与丈夫所生的孩子身上。
李大姐，南宁人，54岁，被拐卖到下岸村29年
——“每一次回忆都是泪水，外地人谁愿意来这个村，都是被拐的。”
1986年，李大姐去北京旅游时，在火车站遇到一个广西老乡，相谈甚欢之余，对方邀请她去自己家。之后李大姐被强行带到了下岸村，在村里几个单身汉家走了一圈，最后被“老乡”以2000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农民。
后来，李大姐试图从村子逃跑，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一个大雨天气，她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就被村民们抓住了。
“当时我也认命了，这事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抓得住是你的本事，跑的了是我的本事。 ”
村子里被拐过来的南方人现在还有十一个，逃掉、走掉的更多。
生完小孩以后，当李大姐终于有机会联系家里时，她却开始犹豫了。“我心里拿不定主意，想过丢掉孩子离开这里，但最后还是舍不得。”直到李大姐下定决心，已是三年之后的事了，她写信告诉家里，她有孩子了，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都有孙子了，以前那些每天都像在监狱煎熬的日子，也都已经忘记了，忘不了的也逼着自己忘掉。”
“我老公没什么文化，又老发脾气打我，我跟他实在没什么感情，但有什么办法呢？”
“我有了孩子，我瞧不起他，但不能瞧不起他的孩子。”
李大姐说，后来她老公得了脑瘤，她心里也曾冒起过报复的念头，“我那时候什么想法都有过，在北京的时候，我甚至想过不给他看病，狠狠心把他推进火坑。但是我一想到孩子就心软了，最后还是花了钱给他看病，至于看不好看得好是他的命，但总算是我给小孩的一个交代。”
现在李大姐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儿子当了上门女婿，女儿也嫁人了，只有大儿子不太顺利，和一个女朋友谈了三年结果吹了。而她在南宁的兄弟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听说他们娶的媳妇都是大学生。后来我回老家，不敢跟家里人说实话，怕他们伤心难过，也怕哥哥嫂嫂瞧不起我。每次大哥问我日子过得怎么样，我都说挺好的。”
现在，她是村子里和郜艳敏关系比较好的少数人之一。
“我命不好，但我想外界知道有人还在过这样的生活，希望有人能同情我关心我，我也很委屈啊，这一切对我公平吗？”
“那个时代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好在老天总算是稍稍补偿了她，前夫病逝后，她又找了个老公，是本地人，以前也买过一个四川媳妇，但是后来回了四川。“现在他对我很好，让我感到世上还有一个人真心对我，能拉我一把，不然我在村子里走路都抬不起头。”
如今李大姐在村子里开了一间小卖部。
“我去打拼，做女强人，就是为了维持生活，为了供三个孩子读书，能有机会出人头地。”
任大姐，49岁，贵州人，被拐卖到下岸村25年
——“我跑不掉，因为我没读过书，不认识字。”
1990年，任大姐在贵州火车站，人贩子说带她去北京打工，结果把她骗到下岸村，卖了三千块。
“我想过跑，但是也跑不掉，只能换来一顿打。”
“后来我找其他被拐的女人帮我写了一封信寄给家里，但是父母的回信被公公婆婆藏了起来。”
“直到我生了两个小孩，联系上家里，我才知道我爸爸因为找不到我，眼睛都哭瞎了。”
张大姐，45岁，贵州人，来到下岸村25年。
——“我那是自由恋爱，我老头可帅了。”
但是据李大姐透露，张大姐也是被拐骗到下岸村。“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看得开愿意回忆，有的人看不开就不愿意回忆。”李大姐叹了口气，“每一次回忆都是泪水，外地人谁愿意来这个村，都是被拐的。”
刘大姐，50岁，小兴安岭人，到下岸村15年时间。
——“住大平房，不用干活，我幸福着呢！ ”
2000年，刘大姐托了人介绍对象，对方说带她去曲阳找，带她上了汽车，谁料去的地方不是县城，而是山沟沟里的下岸村。
“我是爱情受了挫折，自愿过来的 。”
“只是没想到下岸村这么穷，但现在有小孩了，也没法走了。”
“这里吧，女人在村里头想赚钱也找不着地儿，那就打打麻将呗。”
“这几年我还介绍了好几个对象过来呢，日子也挺滋润的。”
曲大姐，37岁，哈尔滨人，到下岸村3年多时间。
——“我没啥好说的。”
曲大姐是刘大姐介绍来的几个东北人中的一个。当初因为家里感情不好，自己身体也有些病，就离婚了。如今是二婚，现在的老公对曲大姐不错，还出钱为她治病。
“谁也不是花了钱想找人来折磨的，都想好好过日子。”
潘大姐，36岁，贵州人，到下岸村16年时间。
——“是我姐先被拐卖到这里，然后介绍我过来的。”
潘大姐和曲大姐属于外来媳妇里比较年轻的一批，俩人和刘大姐平时喜欢一起骑着小电动车，去村口的屋里搓麻将。
“现在我姐已经走了，因为她嫌这里太穷。”
“但是我有了孩子，所以没走，我的女儿今年10岁，儿子16岁了。”
郜艳敏，39岁，河南人，被拐卖到下岸村21年。
——“感谢各界媒体对我的关心，感谢所有人对我的关心，在这对大家说声对不起，抱歉，现在我想平静的生活，希望家人不受到伤害，因为我的事全家都病了，我希望我的家人都平平安安，儿女们都能安心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