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淅川遍地文物 百姓家盖猪圈用宋代砖
这座位于河南省西南部的古城,紧邻丹江口水库,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干渠的渠首城市。2005年,国家文物局正式启动丹江口库区文物抢救发掘工程。之后,全国各地文物单位、考古人员奔赴南阳,对这片楚汉文化古地之下的文物进行抢救性发掘。
800米长的仲景大桥,连接南阳市的北城与南城。
2013年8月,南阳市淅川县淹没区的116处文物点的发掘工作完成,5万余件文物出土面世。
如何安放这些历史“记忆”,给南阳以后的文化发展带来新的挑战。
站在仓房镇沿江村岸边,满眼绿水,目光企及的水面边缘,有几条起伏、断续的暗线。李聪说,那便是掩埋着文物的一座座小山。
从2005年开始,淅川县文物研究所所长李聪去过那些山头无数次,每次最少待两三个月。和许多从全国各地奔赴淅川的考古队员一样,李聪的工作是在南水北调通水前,将库区有价值的地下文物发掘出来。
经过半个小时轮渡,便可到达小山,“水又涨上了不少。”李聪指着水边,一道像山脊一样的土梁从岸上延伸至水下,“那是一个楚墓墓坑的边缘,出土了很多陶器。”
普查
考古人员调查时,发现老百姓家里盖猪圈的砖都是宋代的
李聪把考古人员在淅川的文物发掘比喻成一场历时8年的赛跑,“和工程赛跑,和自然环境赛跑,和盗墓贼赛跑。你一慢,水上来了,东西就有可能发掘不出来,或者被人偷走。”
2003年至2004年,国家文物局对丹江口库区172米淹没线以下区域进行文物普查,共统计文物点169处,确认有价值的文物发掘点116处,占中线工程河南段文物发掘点总量的近一半。
南阳市文物局局长赫玉建能体会到李聪的紧张感。事实上,为了这场赛跑,基层的考古单位对南阳地域范围内的文物普查开始得更早。
“2003年以前,南水北调的路线还未确定,但丹江口水库建设时,作为库区的淅川就是一个主要的淹没区,淹没面积大。而这个地方自古便是文物重地,水起水落都对文物保护影响巨大。”赫玉建回忆,对淅川的提前普查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那是丹江口水库的建设时期,著名的王子午鼎就在那时被发现。”赫玉建回忆,当时人们的文保意识薄弱,考古人员调查时,发现老百姓家里盖猪圈的砖都是宋代的,“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淅川的地下文物确实丰富。”
而消失的“龙城之谜”,至今仍是考古学界的遗憾。
根据淅川县有关史料记载,位于该县李官桥镇外四五里地,有座土城墙,四四方方围起来,能显出城的轮廓,当地老百姓把这里叫“龙城”。专家分析,春秋时楚国建都丹阳,就在淅川,很可能就是龙城。
1973年水库蓄水,龙城被淹没于水下。此后几年,淅川遭遇两次大旱,24座楚墓在当时被发掘出来,轰动全国。“龙城”的城墙也在那一时期两度露出水面,引得考古人员隔水相望。
“现在人们文保意识强了,政策、技术都支持,不应该让这样的遗憾再发生了。”赫玉建说。
发掘
七八个人带着干粮,直饮江水,搭起帐篷,日夜清理墓坑
在多次复查后,2004年,南阳市成立了南水北调文物保护办公室,市文物局、古建所、考古所、淅川县文化局等负责丹江口库区淹没区及干渠沿线的文物管理工作。
赛跑正式开始了。
恶劣的自然环境是文保工作者们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发掘工作一般都在9-10月份以后,水位下降,人才能上山。”南阳市考古所的考古人员乔保同说。
2006年,乔保同曾参与淅川东沟长岭墓葬的发掘,“墓葬就在丹江边上,水位降至130米时,山头才全部露出水面。”发掘点距离当地村民聚居区较远,为了节省时间,乔保同一行七八个人带着干粮,直饮江水,搭起帐篷,日夜清理墓坑。他们在水边立起长杆,随时注意水位的变化,“一旦遇到下雨涨水,人员就得撤离,塌方了可了不得。”
当头的烈日考验着考古人员的身体极限。没有遮蔽的山头,温度有时高达40摄氏度,“七八个人的队伍只能分成两组,一组人工作,另一组泡在水里消暑,20分钟以后,两组互换。”
除了恶劣的环境,考古队员还要随时与盗墓贼周旋。2006年10月,乔保同在东沟长岭发掘时,趁闲暇搭船和同事往3公里外的徐家岭开去。
上世纪90年代初,徐家岭发掘过10座春秋战国楚墓,曾被评为全国考古十大发现之一。此后,专家们分析徐家岭已没有古墓葬。因此,此地未列入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文物抢救点。
没想到,本是纯粹抱着“去参观经典”的心态,乔保同几人却在徐家岭一片耕地附近,发现了一个直径近1米、深13米左右的盗洞。
“这里肯定还有东西。”几人赶紧报案。第二天凌晨,3名男子登岸正打算盗墓时,被埋伏的民警控制。
同年11月,考古人员对该墓葬进行挖掘,出土50余件青铜器,其中光礼器就有20多件,包括标志墓主人身份的青铜鼎和带有铭文的小口鼎等器物。最终,该墓葬被确认为战国早期的贵族墓,“对研究古文字、器乐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差点就落到盗墓贼手中了。”乔保同至今仍觉得“悬乎”。
保护
发掘后的文物保存仍待解决,一些青铜器的保存需要温度和湿度条件
这场保护历史记忆的“赛跑”,终于在2013年8月到达终点。116处文物点,30万平方米,5万件文物,这些数字令南阳市的考古人员感到欣慰,但接下来如何保护这些文化遗产,成为南阳甚至整个河南省文物单位面临的挑战。
今年7月,淅川县一个偏僻的6层小楼,数万件文物暂时安放于此。这里是库区文物的整理基地,6个摄像头和几批巡护员看守整座小楼。一层的一间毛坯房中,十多个整理架上摆放着粘好的陶器,每个架子上都标示着发掘单位,从驻马店考古所到武汉大学再到中科院。后期,来自全国的考古单位都将在这里进行一部分库区文物的修复工作。
每层楼的各个房间,都堆放着分好类的陶片,等待工作人员的修复。室内,没有空调、电扇,修复工作因为高温不得不暂停。
“很多重要的文物已经修复好被送到省里。”李聪说,发掘后的文物保存仍待解决,“一些青铜器的保存是需要温度和湿度条件的,万不能放在这里。”
而在淅川县博物馆里,600多平米的展厅,展出的文物很多都出自上世纪70年代那次大规模发掘。“县级的博物馆不具备保存条件。”李聪希望,出土文物能尽快得到妥善的保护。
“淅川出土的文物除记录了当时的历史,也是南阳的城市记忆,关乎着市民的文化认同感。一些文物能不能留在南阳呢?”赫玉建介绍,河南省南水北调办已经向国家申请,在河南建立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博物馆,他希望选址能考虑南阳,“毕竟渠首淅川做出的牺牲大,文化遗产资源也丰富。”
除了出土文物的保护,南阳市各级文物单位还面临着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库区的保护。
“蓄水期不怕,但枯水期怎么办?”赫玉建手敲着办公桌说,“水落文物出”的现实一直存在,但现状并不如往日般乐观,“以往发现文物或者盗墓,村民会和当地文物部门联系,移民搬迁后,小山、小岛上人烟稀少,群众力量没了。”
据淅川县文化局的有关人员介绍,文物稽查队每天都有船只停靠库区岸边,除了日常巡查外,最重要的是在枯水期时,上报是否有文物露出的情况。不过,三四个人组成的稽查队守护着140平方公里的淹没区,实在是捉襟见肘。
赫玉建说,南阳市文物局已经开始制定相关预案,“一方面申请增加保护经费,另一方面和有执法权的公安机关合作。”
对于文物资源的利用,南阳市也开始做出尝试。2013年11月,“楚风汉韵-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渠首水源地南阳文物展”在北京首都博物馆开放,南阳文物局挑选了包括青铜器、玉器、陶器、汉画像砖等134件文物进行展示。赫玉建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希望除了送水,两个因水而结缘的城市还能有文化上的交流。”
同题问答
答题人:南阳市政府副市长张生起
新京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参与到南水北调工程的相关工作?
张生起:我到西峡县任县长后就开始接触到南水北调工作,到南阳市政府工作后,我分管农业工作,参与更多。
新京报:你认为当地为南水北调工程作出了哪些贡献?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张生起:南阳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丹江口水库的主要淹没区和移民搬迁及安置区,是南水北调中线总干渠渠线最长、占地最多、工程量最大、环保任务最重的城市,建设过程中完成了16.6万移民的搬迁,提前实现了主体工程完工的目标,确保“一池清水入库、一泓清水北上”。
新京报:你认为南水北调工程给当地带来了哪些改变?
张生起:南水北调工程在南阳投资直接拉动GDP增长,同时,通过水源地生态保护和干渠沿线缺水状况的改善,恢复地下水位。保水质的倒逼机制,迫使我们改造提升支柱产业和传统产业,大力发展循环经济、低碳经济、生态经济。
新京报:全线通水之后,你认为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当地还会做什么?
张生起:南阳面临的最重要问题是如何实现一渠清水永续北送与南阳经济发展的“双赢”。在下一步工作中,南阳将着力构建高效生态经济发展模式,建立生态文明的长效机制,确保丹江口水库水质安全。同时,以水为缘,与北京市建立稳定的长效合作机制,实现丹江水和南阳有机农产品同步进京,抓好水科技产业园等重点项目建设。
新京报:当前是怎样保障水质安全的?
张生起:一是依法行政,严格执法,南阳关停、改造了百余水源区污染企业,同时,严格水源保护区内新上项目审批;二是项目支撑,强化治理,整合多渠道资金,先后投资约20亿元,实施水土保持、污水垃圾设施建设、监测能力建设、生态屏障等工程建设;三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调整农业、工业、旅游业等产业结构,减少污染。
记者手记
南阳期待文化反哺
有着3000年历史的南阳,绝对称得上古城。许多城市有北京路,广州路,上海路,但南阳有百里奚南路、仲景北路、张衡东路……这座古城喜欢用出自本地的历史名人命名街道,以这样的方式保留关于她的古老记忆。
文化,是这座豫西南边界的城市引以为傲的遗产。连街上的出租车司机,闲来也会给你讲讲百里奚认妻的故事,然后问你,“知道吗,‘商圣’范蠡就是我们南阳人,老家在淅川县,那还有座纪念他的公园。”
如今,淅川县再被人们记起,是因为南水北调,由于位于丹江口水库流域,它是中线工程的主要淹没区,是渠首所在地。144平方公里的淹没区里,移民16.6万人,700多名全国各地的考古专家奔着这个孕育楚汉文化的“考古天堂”而来,抢救地下文物。数字的背后,是淅川人的付出。
7月,我抵达淅川,从县城乘车颠簸40分钟,再经过半小时的船渡,到达仓房镇沿江村。水面之上的小山曾是考古人员工作、生活的地方。烈日之下,站着不动,汗水就已浸湿衣裤。县文研所的所长李聪笑着说,“你只待一个小时就已这样,我们发掘时,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三年。”
8年,李聪们完成了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文物抢救任务。
淅川县局促的文物基地里,暂存着大量的陶器等待修复。有价值的一些贵重文物或被各考古所暂借研究,或被送往省博物院保护。曾出土于淅川的王子午鼎,仅留下一个复制品放置在淅川县博物馆里。
“我们这里的保存条件不行,这么贵重的文物肯定得放在上级单位。”李聪的无奈中又带着理所当然。
事实上,2006年,河南省文物考古学会执行会长、省文物局副局长孙英民提出建立南水北调博物馆,河南网民因淅川移民牺牲巨大,提议在淅川县建设“丹江口库区移民博物馆”。
时间过去7年多,湖北省十堰开建南水北调博物馆的消息不断见诸媒体,在淅川建博物馆的消息鲜有提及。
南水北调将要通水,北方的人喝上了南方的水,也许有一天,“移民博物馆”对于淅川也不再只是提议。那时候,如果我们有幸到贡献者的家乡旅游,去看看他们的博物馆,成全他们保存城市记忆的夙愿,这未尝不是一种反哺。
【责任编辑:李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