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安在地下 ——陕县地坑院随想

07.12.2015  11:36
       

人类的许多发明,都是绝处逢生、穷则思变的产物。比如,把家建在地下。你能想象把家建在地下的情景吗?当然,我说的把家安在地下,不是指有钱就任性的个别老板,你已经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买了那么大的四合院,还要在院子的地下偷偷摸摸再挖出地下几层——这真的不厚道。我说的是河南陕县的地坑院,也有人把地坑院称作地下北京四合院。不过,这是河南陕县一带黄土塬上已经在地下挖了4000年的民居,是祖祖辈辈都生于斯长于斯的地下民居。

你或许会奇怪,这里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家安在地下呢?如果我们没有到过那里,我们很可能还会产生一种不祥的想法,好好的人家,谁会建在地下呢?但是到了这里,你就不得不发出惊叹,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好办法,真是人类反其道而行之,逆向思维的建筑杰作。与全世界各种奇思妙想的建筑相比,把居家建在7米深的地下,并且世代相传,至今仍然还有人家住在这种地下房子里,这恐怕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建筑奇观。

陕县位于河南、陕西分界线,作为中原向黄土高原的过渡带,这里地势上突然隆起形成的塬与沟壑构成其独特的地貌特征,如果要在这样的地方生存,建房子所需要的基本建筑材料比如树木、石材都极其稀缺,怎么办呢?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因地制宜,适应自然,改造自然,在平平整整的黄土地下挖坑,再在坑的四壁凿洞,于是:院子有了,窑洞有了,家有了。这真是一个伟大发明。

上世纪初期,当德国人鲁道夫斯基发现了这个建筑奇观后,在其《没有建筑师的建筑》一书里,对这里的地坑院发出惊叹,称这种窑洞建筑为“大胆的创作、洗练的手法、抽象的语言、严密的造型”,我也不知道做事一向严谨的德国人,是否在地坑院人家深入生活过。我挺佩服他的学术概括。不过,我觉得,他说这是没有建筑师的建筑,也不完全对,建筑师是有的,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当地老百姓,用4000年时光成就的集体创作。

地坑院的创意真是了不起,我们对它好奇也罢,疑惑也罢,凡是我们可能想到的,没有想到的,我们的古人都在生活实践中想到做到了。比如,为了防止下雨时,水灌入窑洞,在地坑院中间挖有供存渗水之用的渗井;为了防止地坑院地面四周的积水流入院内,四周均砌有拦马墙和青瓦檐,这样还起到美观、装饰的作用,拦马墙的另一个作用是防止人、动物尤其是儿童掉入地坑院内;为防雨水渗透,窑顶还要在雨天后碾压平整,同时还可以当作村民打谷晒粮的“”,一举两得;“通灶炕”的设计,冬季烧火做饭,饭熟炕热,节省能源,一事两用。

走进地坑院,它的许多不起眼的设计都会给你带来一种神秘的惊喜。比如,在地坑院内,栽什么树,栽在什么位置都大有讲究。再比如,在窑顶上开凿出的一个连接地面的被称作马眼的小洞,别看这么一个简单的设计,开在储粮间,既是农民将晒好的粮食从地面直接灌入储粮大缸的通道,也是保持空气循环流通的自然风道,而开在厕所窑洞顶上的马眼,既通风,又能从地面将晒好的黄土灌入粪坑遮味沤肥。将农家肥回填庄稼地,更是完成一次大自然的自我循环。

即便站在今天的角度看,作为民居,地坑院也是实用的,是科学的,是环保的,是天人合一的,但是,与现代地面建筑相比,我们不得不说,地坑院作为农业文明的一个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建筑已经走到文明的尽头,因此,正如我们面对历史上无数曾经灿烂的文明那样,我们对它发出的赞叹最多只能是充满伤感的挽歌。

一种文明走到尽头,必为另一种文明所取代。当农民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他们一定会告别老屋,搬进现代楼房,哪怕现代楼房在审美层面是丑陋的,但它的实用性、方便性、舒适度,对于现代人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

那么,等待地坑院的命运,是否一定是损毁或者留下一部分作为文物保护起来?

河南省陕县政府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大胆的思路,即借助打造美丽乡村建设这个平台,通过对村民的整体搬迁,不仅将一个叫北营村的整体地坑院保护起来,而且开发成了一个很有特色旅游项目。让古老的民居重新焕发了活力。

看着那些带着好奇从城市里赶来参观的现代人,我在想,人有时候其实是很“”的,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去参观、体验地坑院的。连我匆匆参观过这里,都带着遗憾想,等有了休假,一定约上朋友,在地坑院里住上几天。体会一下,吃住在7米深的黄土地下的感觉,这不是一次真正的接地气吗?

何况,假如你有雅兴,与三两位趣味相投的朋友,夜晚,守着地坑院小石桌上的一壶茶,谈古论今。累了,仰头望望头顶上的“方块”蓝天和镶在上面的星星、月亮;困了,钻进听不到任何噪音的窑洞里,美美睡上一觉,这不正是我们疲惫的现代人所渴望的吗?从这个角度看,走到文明尽头的地坑院仿佛又一夜跨入了后现代。

你能说清,什么是传统,什么是现代;什么是落后,什么是先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