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旬战地卫生员忆当年：为日本俘虏和受虐妇女疗伤
谈起中美空军轰炸日军的情景，胡永杰老人依然很兴奋
战地卫生员胡永杰——
□首席记者姚伟 通讯员李晋文图
引子
迢迢山路上，牛车载着伤兵源源而来。医院很快满员了，有些伤员简单处理后，再向西转送。
作为战地卫生员，胡永杰目睹了更多的战争伤痛：他为中国伤兵清理创口，给俘虏的日本伤兵换药，帮摆脱日寇魔爪的中国女子包扎治疗，也曾亲眼目睹飞机投掷燃烧弹，令日军士兵浑身起火，四处乱窜，不停惨叫……
胡永杰如今住在西峡县中医院家属楼，经该县红色研究会会长刘党强介绍，我们前去采访。老人生于1925年，已91岁高龄。或许因为一生行医的缘故，他看上去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老人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只是听力稍差，说话要凑近他左耳提高嗓门。
老人热情地欢迎我们坐下，并招呼老伴倒茶。说起70年前的往事，有的事情他已模糊了记忆，但有的却仍清晰如昨日。
后方医院当勤务兵
胡永杰出生在西峡县西坪镇西官庄村。抗战爆发后，河南半壁河山沦陷，西峡一带成为全省抗战的大后方，临近他家的西岗村开设了127后方医院。1943年，经熟人介绍，十八岁的胡永杰到该医院当勤务兵，主要任务是服务军医。
胡永杰聪明能干，得到一些医生，尤其是上尉军医许卫山的喜爱。他一面为军医们当助手，一面参加医院的培训，在实践中学习医务知识。
127后方医院建在一片山间平地上，有一二百间草房，可收治伤兵1500余人。1944年，中原会战打响后，伤兵骤然增多，“当时30里设一个伤兵招待所、100里设一家大医院，专门收治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胡永杰说。道路上运送伤兵的牛车源源不断，127后方医院每天都要接收很多伤兵，医院满员后赶快往下一站医院转移，有些伤兵在他们医院做简单处理后，就转到西安的大医院。
胡永杰跟着军医们为伤兵清理创口，换药包扎，发放盘尼西林等药品。伤兵们有的断胳膊断腿，有的昏迷不醒，那惨不忍睹的创伤、痛楚凄惨的表情，让他深深感受到战争的冷酷。
有一天，胡永杰跟着许卫山给伤兵换药，发现病房中竟然有一个日本人！那个被俘的日本伤兵叫小宫数雄，大概二十来岁，他满脸愁容，一言不发。许医生详细查看了小宫数雄的伤情，对他的伤口进行了清洗包扎，并给他配发了药品。
胡永杰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来侵略中国，咱们抓到日本俘虏不杀死，还给他们治伤！心中憋闷得受不了，出了那个病房他就问许医生。许医生深深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孩子，长大你就明白了！”
几天后，小宫数雄被转送西安。后来医院又收治过许多日本伤兵，胡永杰都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这些日本伤兵都是愁容满面，大概也由于语言不通，他们成天紧闭嘴巴，不跟任何人说话。
在127医院工作一年多后，胡永杰被分到78军新编44师130团卫生队当卫生员。44师是新成立的，驻扎在陕西，西峡口战役中后期，这个师奉命参与了战斗。在前线，胡永杰目睹日军暴行，让他对中国医院救治日军伤兵的事更加纠结和困惑。
为受虐妇女包扎伤口
1945年4月，胡永杰所在的部队接替85军，与日军在西峡丁河镇一带对峙。130团卫生队在队长符保善的带领下，驻扎在重阳、丁河交界处的马湾村。
有一次，卫生队巡诊到离日军占领的霸王寨只有两个山头的阵地，正在给士兵检查身体的胡永杰，突然听到日军阵地方向传来凄厉的妇女叫声和枪声。抬头望去，只见三个赤身裸体的妇女向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哭叫，隐藏在阵地上的日本兵疯狂射击，三个妇女相继倒在血泊里……
中国士兵怒不可遏，大骂日本兵禽兽不如，纷纷抓起枪向日军阵地扫射。说起此事，胡永杰至今仍十分激愤：“日本兵太没人性、太狠毒了，那时真想冲上去杀死日本兵！”
过了几天，他们卫生队又巡诊到这个阵地，在看病的士兵中，胡永杰发现了两个女兵，觉得很奇怪，因为营以下连队是没有女兵的。经询问才知道，这是两位被日军掳去蹂躏的妇女。
那两个妇女诉说，日军占领霸王寨后，对附近的村子进行扫荡，把粮食、财物和牛羊抢劫一空，把连同她们在内的十几个女的抢到山上，供日本兵发泄兽欲。日本兵把她们关在一间房子里，让她们睡在麦秸和草席上，不分昼夜蹂躏她们。日本兵为了防止她们逃跑，不但门口有两个士兵持枪把守，还把她们衣服脱光。有几个妇女不甘蹂躏逃跑被打死，有一个孕妇不忍强暴，打了日本兵一个耳光，被日本兵用刺刀当场刺死，抬出去扔了。这两个妇女商量，早晚也是死，不如想办法逃走。一天夜里，天下大雨，她俩谎称解大便，趁天黑逃了出来。刚翻过一个山头，就听到日军的枪声，幸亏没打着。
她们逃出时赤身裸体，在灌木丛中仓皇奔逃，胳膊和腿脚多处严重划伤，疼痛难忍，行走不便，暂时留在中国军队阵地上养伤。
胡永杰说：“听了这两个妇女的哭诉，我心如刀绞！仔细为这俩妇女清洗了伤口，做了外科处理，又给她们开了消炎药。后来几十年，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无比气愤，日军真是禽兽不如！”
跟随卫生队到前线
不久后，中国军队反攻霸王寨、豆腐店的日军阵地，胡永杰随卫生队到前线救治伤员。这时候，制空权已经完全被中美空军掌握，地面攻击前，先由空军发起强力轰炸。
胡永杰亲眼看到日军被轰炸的情景。“从西安飞机场起飞的中美空军轰炸机叫‘超级空中堡垒’，很大，有十几架。”胡永杰说，“只听到扔下来的炸弹在空中‘呜呜呜’地飞着，炸得日军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美国飞机还投下大量的燃烧弹，日本兵被烧得浑身起火、惨叫声声，日军的战马也被烧得四处乱窜，这些畜生有的被活活烧死，有的滚下山谷摔死！”
“中国军队乘势发起反攻。只听炮声隆隆、杀喊声一片，我团卫生队上前救治伤兵，伤兵像流水一样抬下来，有头部受伤的、有腿部受伤的，我们救治都救治不及，带的绷带都用完了，赶快从别处调来。”
“当地百姓非常支持抗日，自动组成担架队帮我们运送伤兵，还送来茶水和食品来慰问我们。”
千里步行回家乡
抗战胜利后，新编44师撤销编制，胡永杰被分到山东济南鲁北师管区卫生所，后又到济南第三兵站医院。1948年济南解放，他想回老家务农，但被国民党收容站收容，不得不跟着国民党大部队撤退。
随着国民党的节节败退，他被裹挟着从青岛到上海、又从上海辗转到广东阳江。在广东阳江，美国派出登陆舰停在海边，让他们登舰去台湾，“许多人趟着齐腰深的海水，往登陆舰上爬，我不想去台湾，趁着混乱逃了出来。”胡永杰说，他从广东阳江步行回家，历尽千辛万苦，一个多月后才回到西峡老家。
新中国成立后，胡永杰先是在老家务农。1950年，经人介绍，他到缺医少药的陕西山阳县卫生院当医生，后又到陕西镇安县医院当医生，一生治病救人。由于他医术精湛、医德又好，当了三届镇安县的政协委员，直到62岁才退休。他的三个女儿分别在南阳、西安、西峡工作安家，他和老伴一年在三地轮流居住，晚年生活安稳、平和、幸福。
在后来长期的行医生涯中，胡永杰对当年救治日军伤兵的事不再纠结，“那是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不能因为日军残暴，我们就不讲人道！”老人说，“不能忘记（那段历史），不管对中国对日本，和平都是值得珍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