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大学办学92周年暨合校20年征文选登:嵇文甫校长的魅力课堂(图)

02.08.2020  18:12
 

文甫校长的魅力课堂
李道雨


      作为一位著名的学者,嵇文甫(1895—1963)先生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就已蜚声海内。他是哲学家和史学家,也是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1918年自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嵇文甫先生终生从事哲学和史学的研究、教学与传播工作,著述丰厚,造诣颇深。他和冯友兰是北大同班学友,在求学、治学和人生历练等方面,又有许多相似相同之处,人称“南冯北嵇”,在我国学术界享有很高的声誉,受到人们的爱戴。
      1956年,已届“知天命”年龄的嵇先生,受聘为郑州大学首任校长,把全部身心投入到学校的建设和发展工作上,使刚刚创立的这所综合性大学,很快步入正轨,初具规模,为以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任职校长期间,他还同时兼任河南省副省长等职,虽位高事繁,但身为一级教授和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他不脱离教学岗位,始终在学校的讲坛上勤勉耕耘。其教学讲课,不用讲稿,娓娓而谈,朴实无华,平中有奇,自成一家特色,深受师生们的欢迎。
      岁月不居,斗转星移。现在学校的面貌已今非昔比,进入国家世界一流大学建设序列和部省合建高校行列,嵇老校长斯人亦远逝多年,但当年听他讲课引人入胜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其声仍萦绕于耳。值此学校庆祝办学92周年暨合校20年之际,特将我听过和知道的他讲课的情况,略述一二,以寄托对这位老校长的深切怀念。
      讲课不用讲稿
      嵇校长在履职我校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先后给学生和干部们讲授过:中国思想史、马克思主义哲学、马恩经典著作选读、毛泽东著作选读等课程和多种专题讲座。我首次听他系统讲授的课程就是中国思想史,至今都印象深刻。那是1962年的春天,我在政治系工作。当他走上讲台时,挤满了师生的大教室瞬间静了下来。他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着深褐色中山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环视大家后,便用豫北汲县的淳朴乡音说:“这门课怎么讲呀?要细讲可以讲几年,若略讲几个小时就行了。”对于这门内容广博的课程,他讲起来是那样轻松,或高度概括,或细细剖析,长短详略游刃有余。当嵇校长用二十余小时将这门“略讲”的课讲完时,我的笔记上留了这样几个大的题目:“先秦时代的百家争鸣”“由汉至唐思想概观”“谈谈宋代的理学”“明清诸大师和乾嘉学派”“龚、魏、康、梁、孙中山”。虽说是“略讲”,中国各家思想(尤其是古代各家的思想)的概貌和发展脉络,还是在我们的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通过这次系统的听讲,我对嵇校长讲课不用讲稿,娓娓而谈的讲课风格,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讲课中他注重把理论和知识讲清讲活,学生不仅爱听乐听,而且动心动情,以至课堂上时有笑声,间或还会响起掌声来。他的一些著作如《关于历史评价及其他》《哲学讲稿》等,都是学生课堂记录整理后出版的。为了保持课堂讲授氛围的原貌,字里行间的括弧内还特意加注了此处有“”“大笑”“掌声”的记录。这些有笑声和掌声之处,都是学生对问题爽然自得,相悦以解的自然流露。从这些著作中可以看出,有时一堂课学生发出笑声五六次,有时还有笑声七次、大笑三次的记录。由此不难想见,他的课堂讲授是如何生动引人而富有魅力了。
      尤其可贵的是,嵇校长讲课不用讲稿,不是偶而为之,而是一以贯之。在学校的讲台上不用讲稿,给省直机关领导干部及社会各届群众作专题辅导报告(报告也是讲课),同样也不用讲稿。有一次作历史教育与爱国主义的报告,讲到精彩处,在台下听讲的省长吴芝甫特意站起来说:“讲得太好了!”全场亦随之响起了笑声和掌声。最让人们印象深刻的是,1962年11月18日在湖南长沙举行的纪念王船山逝世270周年学术讨论会上,嵇校长发言的情景。王船山即王夫之,是明末清初我国的—位大思想家,著书数百卷,他所创立的学术体系,将我国的旧唯物主义哲学推向高峰。嵇校长青年时期就接触到王船山著作,先后出版了《船山哲学》《王船山史论选评》等著作,享有“船山学专家”的称誉。当时来自全国各地学术界的与会者有李达、冯友兰、潘梓年、吕振羽、杨荣国、徐旭生、关峰等,可谓名家云集,群贤毕至。在如此庄重的学术讨论会的开幕式上,嵇校长作了论王船山学术思想的报告,也是不用讲稿。有与会者回忆,他在讲台上沉稳地讲了几个小时,“凭他数十年研究王学的深厚功底,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引用王船山著作原文时,背诵如流,一字不差。” 他在报告中还不时出现深刻的警语,听者时有为之咋舌,亦是掌声不断。
      听课是精神享受
      理论给予人的不仅仅是说服,同时还需要诗的意境,美的灵性。应当说这是对理论教学的最高要求和应有魅力之认识。嵇校长讲授的多是理论课,他的课堂讲授也体现了这一要求,因而才能使学生们听讲时始终情绪高涨,并在听讲的感悟和惊叹中,获得知识,加深对理论的认识和理解。讲课间引出的笑声和掌声,就是对他的教学效果的最好证明。学生们在笑声和掌声中认识和了解理论,往往更为深刻,同时也是自觉和乐于接受的。嵇校长讲授哲学课的情况就是如此。
      1961年5至6月间,嵇校长以大课的形式,给三四年级学生讲哲学——即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哲学虽是较为高深的理论,但他认为哲学也是“明白学”,把基本道理讲清楚就行了。讲课中他没有从概念出发,而是寓理论于普通的叙述中,平中有奇,课堂气氛甚为活跃。如,讲历史是生产者的历史还是英雄人物的历史这两种历史观的根本区別时,他说:“唯物史观认为,一部历史是一部生产的历史,也是一部劳动者(或生产者)的历史;恰恰相反,唯心史观则认为,一部历史是思想的历史,是帝王将相和英雄人物的历史”。梁启超就认为“没有孔子、秦始皇、汉武帝,中国历史不知是什么样子”。就此,嵇校长反问说,没有他们中国历史可能不是这个样子,但“如果光有秦始皇、孔子而没有中国人民,那还叫什么中国历史?”他的这一反问,引来学生们的一阵笑声。嵇校长说:“个人的作用不可否定,但个人的作用和群众比起来就小多了。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他们背后有群众,代表广大群众的意志,只代表个人那叫什么伟大呀?” 他强调说:“伟大是有代表性的,伟人他需要领导和组织群众,而直接参加生产的还是广大劳动者,所以我们讲历史就是要讲劳动者的历史。
      为了加深同学们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嵇校长又举例说,如一座房子盖好了,泥工、木工、领导者和设计者,都说房子是自己盖的。到底是谁盖的呀?其实谁也离不开谁,但具体从事建筑劳动把房子盖好的是泥工和木工。嵇校长又强调说:“历史事实就是这样,落实到最后还是劳动者的历史。”若设计者不同意,要说房子是他盖的,“那么好了,你坐下来多画几张图纸,人们的住房问题不都能解決了吗?” 在讲这一问题时,中间曾引起学生们的笑声,当他的这一诘问把设计者的荒谬置于无可辩解的地步时,学生们又随之大笑起来,以释放理解后的愉悦之情。学生们说,听他的课,下课了还余兴未尽,在笑声中不仅获得理论和知识,也从他的讲授方式上受到美的启迪,因而也可以说,听他的课是一种精神享受。
      大凡人们对于美好的地方,都希望能多流连一会儿,正如动人的音乐听过之后,还想再听一遍—样。有—次嵇校长讲哲学中关于认识论的问题,讲到12点课已讲完,下课的时间到了,有的同学还想让他再解答几个问题。嵇校长怕再讲下去耽误大家吃饭,同学们说延长点时间没关系,表示—定认真听讲。结果,这堂课又延长了15分钟,直到把问题解答完,嵇校长才在学生们的掌声中走下讲台。他讲课能如此吸引学生,受到学生们喜爱,实在难能可贵。
      腹有诗书气自华
      需要指出的是,嵇校长讲课不用讲稿,不是在讲台上信马由缰,即兴发挥,讲到哪是哪,而是在渊博学识和丰富社会生活经验的基础上,对一门学问融会贯通,达到既“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的境界,在讲台上自然流露和表达。这是和他的治学方法紧密相连的。
      嵇校长认为治学要“博览而约取”,要“有条贯,明源流”,更要学思结合。然而他尤其重视的是对学问要真懂、学透,他说:“学得不透,就不能运用自如”,如何才能真懂学透呢?他说:“研究某一问题,某一课文,读一本书,最忌原封不动,必须把它的原样改革一下,从改造过程中去认识它。”他举例说,你可以把一大本书,用百余字把它的内容概括出来,要这样,必须开动脑筋,深入到书里面去,分析体会一番。通过这一过程,就可把书中的内容理解得很透彻了。以此类推,还可以把古文变成现代文,把诗变成散文等等。嵇校长说:“这样变来变去,才能把问题搞通、搞透、搞熟、搞化,才真正能掌握住问题的精神实质,掌握住问题的内在联系,而可以多方应用了。”嵇校长是这样要求学生的,自己也是这样做的。早年,他就曾将冯友兰先生的大作《新理学》仔细读过后,用一百多字以“爰有大物,厥名曰天,爰有大事,厥名曰道。此物此事,有理有气……”的形式概括出“全书大旨”。
      故而,嵇校长不用讲稿,讲起来驾轻就熟,围绕一个大的主旨,层层引申剖析,传授给学生的是已成型的理论知识体系。这正是他对学术执著追求和丰富的知识储备所结出的硕果。陆游的《示子遹》:“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这也正如苏轼所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当嵇校长站上讲台时,已胸有成竹,讲课若行云流水般自然,并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是早在课外练就好了真功夫。事实正是如此,嵇校长曾给师生讲授过恩格斯的《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和马克思的《费尔巴哈论纲》两部经典著作。后来从他发表的阅读札记看,前者他写出十条心得体会,后者概括出了三大要点,都是抓住两部著作的主要精神,并作了深人的思考和理解。由此可以看出,他在课堂上的讲授内容,都是他认真研究的结晶。他讲课从容自然,运用自如,受到学生们的喜爱和欢迎不是偶然的。
      有人认为,在大学的讲堂上,注重的是内容,方法不足为道。至于课堂上能引出笑声和掌声,更是不以为然。如此云云,实为片面之说。有专家回忆,当年鲁迅先生在北大讲授《中国小说史略》时,课堂气氛就很活跃。他将讲义事先发给学生,讲授时并不简单地复述讲义,而是抓住讲义中主要论点加以发挥。通过具体而准确的分析,许多蒙上历史尘埃的人物故事,都再现在学生面前,常常激起大家的笑声。在此,需要指出的是,但凡有幸聆听过嵇老校长讲课和报告的人都知道,他将理论知识融汇到具体事物的叙述和分析中,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难以忘怀的,那些课堂上和报告厅里所发出的笑声和掌声,更是耐人寻味……
      嵇校长终生与教育结缘,对教育事业无比热爱,为教育事业鞠躬尽瘁。他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可谓学界巨檗,教师楷模。单就教学来说,他经常讲,要给学生一碗水,教师应该拥有一桶水。他还指出,教学要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坚持科学性与思想性相统一,坚持教学与科学研究相结合。他强调讲课要深入浅出,生动引人,又要诲人不倦,以多种方式启迪学生。这些对我们搞好教学工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在学校一流大学建设的关键时刻,再次回望嵇老校长的治学风范,感受他博才多思、学贯古今的人格魅力,更是历久弥新。


      作者简介:李道雨,1961年随郑州师范学院并入郑州大学,历任教务处副处长、高教研究室主任。1998年在学报编辑部正处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八五”期间兼任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专家评审组成员,及省教委教育科学专家组成员。他也是《嵇文甫传略》的作者之一。
                     

                                                                            原郑州大学首任校长嵇文甫教授

                     

                                                                            嵇文甫为学生讲授哲学的记录

                     

                                                                        李道雨记录的《中国思想史》课程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