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枫树承载记忆留住田园乡愁

15.06.2016  18:25

中国绿色时报2016年6月14日讯   记忆中,故乡村后山岭上有棵高大挺拔的枫树,像一个无言的哨兵驻守在村口,又像一尊巨神庇护着山脚下的村落。它粗大的主干足够4个人环抱,枝繁叶茂,树杈向四周伸展,形成一把巨型“太阳伞”。脸盆粗的树根,有的隆出地面,像巨龙的脊背向四周蔓延,摄取大地的水分和养料;而有的则像钢柱深深地扎在土中,牢牢地固定着这棵参天大树。

没有人知道这棵老树的确切年龄。据我祖父说,他小时候大枫树就是这模样的;没有人将这棵树据为己有,它一直是全体村民的骄傲。周围十里八乡,大枫树和村前的那口龙眼井俨然是我们河南新县蔡家庄一张亮丽的名片。

大枫树刻录了一波又一波白鹭欢乐嬉戏的美好时光。每年春天,成群的白鹭如期而至,进驻大枫树,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就能听到白鹭与喜鹊为争夺鸟巢打斗时发出的尖叫声,加上村两边坟园的柏树林里斑鸠咕咕的歌声,此起彼伏,奏响一曲美妙的田园交响乐。东边的大河和附近的水稻田为这些外来客提供宜居的环境和丰富的食物资源,从树下走过时常见到一指长的新鲜小鱼、泥鳅,那是从白鹭嘴里掉下来的,几只小花猫在树下抢食。乡亲们向来视白鹭为神鸟,这些白色的精灵不仅为全村带来勃勃生气,而且它们扫除稻田、树林的害虫,使得绿意盎然的村落免除农药的戕害。

大枫树记载了村里祖祖辈辈的悲欢离合。一代又一代村童在大枫树下快乐地玩耍,像山里速生的小枫树茁壮成长,长大成人后,又如树上的白鹭成群结队迁徙远方,在遥远的他乡落地生根、遍地开花,那梦中的大枫树是他们一生抹不去的乡愁。也正是这种世代沿袭的生存模式维持了古村人口与自然资源的平衡,使村落原生态之美数百年得以延续。

祖父恪守“坟山之树只可新植、不许砍伐”的族规,爱树如子,在他四十年如一日的守护下,村里大小树木得到精心护理,更加郁郁葱葱,成为各种鸟儿的乐园。

大枫树也曾见证了许许多多的历史风云。在红旗漫卷大别山的岁月,村里三个热血青年毅然参加红军,一个秋风萧瑟、枫叶飘落的黄昏,村里的父老乡亲在大枫树下洒泪送别远行的兄弟,临别时,三个年轻人齐刷刷跪在枫树前叩三个头,此刻树上的白鹭寒风中凄厉地哀号。三十年后,亲人盼回来的是门前挂着的那一方红底黄字的“烈属光荣”的木牌。

1958年大炼钢铁,周围山林惨遭涂炭;“文革”期间破四旧,村庄坟山前那常年香火不断的小庙被铲除,连家族祠堂屋顶上栩栩如生的屋脊兽也被打掉,屋檐下那精美的砖雕被刷上白石灰,再印上千篇一律的红太阳……唯独大枫树依旧从容淡定,怡然自得,因为它已然成为村民的精神地标,没有人想把它“革命”掉。

大枫树和蔡家庄在20世纪70年代达到辉煌的顶点。村民在生产队的组织下,将周围荒山野岭开辟成碧绿的茶园,还在村后青龙岭修建了一条蜿蜒起伏的公路。古村旧貌换新颜,绿波荡漾,村舍井然,到处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站在后山顶圆圆的打谷场上,全村美景尽收眼底,参观者赞不绝口;见到大枫树,立刻感到视觉的冲击和心灵的震撼。在夕阳的余晖下,只见殷红的枫叶熠熠闪光,简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油画。

树欲静而风不止”。20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乡镇企业蓬勃兴起,几个外乡人看上了村后山岭上浑厚的黏性极好的黄泥土,烧起了砖瓦窑,土窑日夜排出浓黄的焦土味的烟气,让整个村子的上空笼罩在雾霾中。大枫树的叶子也灰蒙蒙的,失去往日的鲜亮。

窑烧十里红。”老一辈村民特别忌讳在村庄周围烧窑,烧窑会伤害村后山岭的龙脉,烧坏村庄的地气。村里几位长者忧心忡忡,于是组织年轻人,通过一场肢体冲突赶走了破坏蔡家庄风水的不速之客。然而,老人们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1991年的春天,大枫树的树枝再也没有像往年那样发新芽,在它生命的巅峰戛然而止。

此前不久,刚过半百之年的父亲也曾梦见大枫树倒下,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大有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悲怆感。那时,青春年少的我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对此没感觉,长大后才恍然大悟,为之痛惜。

死去的大枫树立刻有了产权归属,被邻村的木匠以1000元的价钱锯走。在老木匠眼里,这棵老树周身光洁、质地均匀,是打造供桌的上好板材。相比村中央水塘边的那棵同样年岁久远的老椿树,大枫树还是得到好的归宿。那棵老椿树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苟延残喘;树心空洞,树干千疮百孔,蛇入鼠出,早已沦为猫头鹰和乌鸦的栖身之地。

失去了大枫树呵护和点缀的蔡家庄有一种寂寥与空茫之感,风光不再,白鹭从此销声匿迹。古人曰:“良禽择木而栖。”果真如此啊!

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村里一批又一批年轻人涌向城市工作和生活。90年代后出生的村民,没有谁会想起曾经被祖辈人引以为荣的大枫树,只有那口龙眼井依然冬天冒热气,夏天透心凉,井口黑幽幽的石板已经被岁月的沧桑磨得油光铮亮,展现出原始古朴的拙美。古井成了漂泊在外的游子记得住的乡愁。

近年来,小城镇建设无节制扩张,已打破了家乡往日的宁静。蔡家庄这块自明清两朝起就被风水师看好的青龙宝地,由于邻近县城,被纳入规划之中。仿佛一夜之间,村民们荒弃多年的自留山、自留地的边际收益呈直线上升。

挖土机时而鲸吞、时而蚕食村庄周围的绿色,当生硬、冰冷的水泥路从村前傲然穿过时,龙眼井满是黄水,如老人浑浊的泪;古村周围山岭已是支离破碎,钢筋水泥森林拔地而起,乡亲们此时才苏醒过来,怅然若失。幸而,环绕村庄的几十棵苍翠欲滴的古柏树和树下上百座古墓,无声而威严地坚守着,形成了守卫家园的最后一道防线,令挖土机望而却步,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现今,新一轮的新农村建设又如火如荼地展开,老家正面临着无数山村相同的抉择:是通过“砍树、挖山、填塘”将村庄夷为平地,再斥巨资重新打造那千村一面的“新农村”;还是保住乡村已有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留住田园乡愁,把它建设成“画里山村、梦里老家”, 让古村来个凤凰涅槃式重生?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也许答案就在村前古柏树上挂着的一个个铝质标记牌上。

不久前,县林业局已给各村的古树登记挂牌,但愿这小小的绿色盾牌抵挡住砍向老家的大刀阔斧,还家乡绿色的宁静。(刘和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