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的小事情

        □马海霞

        外婆家和我家分住在胡同两头，但在我的记忆里，我和哥哥很少去外婆家，因为有个不喜欢我们的外公在。外公高度近视还患有眼疾，一千多度的“酒瓶底”戴着，也看不清我们是谁，他说他只能模糊地找到回家的路。每次去外婆家待久了，外公都会说，回家去吧，不是赶你们走，回去帮你娘干点活。听到此言，我和哥哥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发誓再也不去外婆家了。但隔段时间，又因惦记外婆家壁橱里的好吃的，我和哥哥就会结伴再去，等外婆打开壁橱，取出点吃的分给我们后，我和哥哥不等外公赶我们，就会对外婆讲，走了，回家帮娘干活。

        等我们长大了，逢年过节去外婆家，也会和外公攀谈几句国家大事，外公谈完还是会说，早点回家吧，不是赶你们走，回去帮你娘干点活。

        我和哥哥也曾对母亲抱怨过，外公一点也不给我们面子，小时候调皮不留我们也就算了，现在我们都是大人了，还赶我们走，他怎么那么烦我们呀？

        母亲说，你外公喜欢安静，我去待久了他也会赶我走；他当年读师范时，班里的男生课余时间都在一起打篮球，他不喜欢运动，更不喜欢闹腾，就跑到女老师的办公室跟她们学织毛衣、钩帽子。

        外婆常对我讲，你外公呀，当了一辈子教书匠，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五谷不分，只会拿教鞭。那时外公在外地教书，每月开了工资才会回来一次，通常他会买两斤牛肉，分成两包，一包给太姥姥，另一包则带回家，一家八口人包顿饺子吃。过年时，外公学校放假，他会给家里的孩子买点小礼物回来，记得有一年外公买了五双袜子回家，到家一分发现少了一双——外公说忘记自己有六个孩子了。

        母亲感慨道，一个连自己几个孩子都搞不清的人，家里的大事小事就更指望不上他了。母亲姊妹几个小的时候，外婆有事便跑到同村的姨姥姥家，和姨姥爷商量，让他给拿主意；母亲姊妹们长大后，外婆就和几个孩子商量。等外公因成分问题被遣送回乡时，右派的帽子压得一家人更累了。外公说外婆这辈子跟着他受苦太多……

        好在外公晚年得以平反昭雪，工资都给补上，还享受了离休干部的待遇，外婆总算跟着他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外婆活了八十六岁，她去世两年后，外公病重。在外公的病床前，外公对我说：别记恨外公呀，你外婆跟着我受了一辈子苦，那年我在外地教书，她胃病犯了，疼了整整一个月，有人对她讲，抽旱烟可以缓解疼痛，她就开始吸烟止疼，从那就有了烟瘾。你外婆爱面子，从不在孩子面前抽烟，所以你们每次来，待一会儿我就赶你们走，是怕你外婆看你们在，不好意思抽烟啊。

        外公去世后，家人整理外公房间时，找出了十几双小脚穿的单鞋和棉鞋，还有六顶毛线钩的帽子。母亲说外公怕自己先走，就给外婆提前买好了鞋，因为小脚的鞋子不好买；帽子是外公亲自给外婆织的。咳，母亲又叹息道，你外公那视力，这帽子是咋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