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传承:取何精华,去何糟粕
走进山东省尼山圣源书院的课堂,国学讲师正在讲解由南宋朱熹编订的《四书章句集注》;相隔十几里的乡村儒学教室里,村民们正在学习作揖礼仪;而在千里之外的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中文系与历史系教授各自在《诗经》与《史记》中含英咀华。
国学是什么?也许在不同的场合,国学会呈现出不同的“样貌”。如何传承国学?似乎“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已成公理共识,但究竟何为“精华”,何为“糟粕”?衡量标准又是什么?公众对国学传承的讨论从未间断。
讲什么,不讲什么
“国学是相对西学而言,指一国故有之学,涵盖面很广。”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副院长颜炳罡道出了国学的本义。他认为,国学在当代社会应该传承的,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可以代表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的东西,尤以儒家为重。当然,无论是“孝”还是“忠”,在当代都可以有不同的形式和对象。
的确,在传统文化普及的课堂上,“孝”“礼”等德化教育一直是国学最突出的内容。然而在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国学与管理研究所所长于江山看来,这样理解国学却显得太“狭隘”。
“道德礼仪教育只是国学最基础的层面,而国学更深层的意义,在于塑造民族精神和信仰。”于江山认为,国学必须作为重建当代国人精神世界的源流之学,不只是行为举止,在精神层面也应扎下根去。
不过,无论是“孝悌忠信”还是“源流之学”,这一具有价值取向的精神内核也并不为所有人认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李山就认为,国学的文字、审美和艺术价值,就比传统的三纲五常更有助于确立我们的民族性。
尽管“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在国学传承认知上的歧义之多,足见基础性共识的薄弱。在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副院长梁涛看来,这背后的直接缘由还是学术体系的不成熟所致。“当代国学的形态,受港台新儒家的影响很大,也有不少人提出了新的想法、口号。但要说一个理论完备的体系,国内学界还尚未建立起来。”
要复古,还是要革新
“上游”理论界的不清晰,除了导致“下游”普及的众说纷纭,也让国学教化的方式变得莫衷一是。
以“读经教育”为例,“读经要从娃娃抓起”在全国各地铺展开来,引发唇枪舌剑,有人认为这是人文积淀,有人则斥为死记硬背。
“我们希望孩子们能趁着年轻记性好,多读些经典,最好能背诵一些蒙学读物与‘四书’等,义理以后可以慢慢领悟。”武汉大学国学院院长郭齐勇的话,代表了一种相当流行的观点,即先熟记,再理解——类似于旧式私塾的讲法。对此,反对的声浪同样庞大。
“我们现在不是要培养封建时代的君子贵族,而是要培养21世纪的高素质国民。旧式的培养方式,将不免与这个时代脱节。”于江山反驳道。
于江山这么讲自然有他的底气。早在六七年前,他在指导北京青年报举办的青少年国学培训班时,就意识到了“知行合一”的重要性。传统文化的意义,体现在与当代实践的结合上。“我讲《弟子规》里的‘吾与我,不分明’时,就设置了门外敲门、门里应答的情景教学模式,让学生亲身体会,事实证明效果很好。”在他看来,训练一种良好的生活习惯,比死背经文更有裨益。
如果说重文辞还是重实践,还只是在相对低层的普及领域的争论,那么,“国学是不是一门科目”,则涉及高校研究、学院建制等更高层面的分歧。
近年来,国内许多大学相继开设了国学院。作为国内第一个开设本科教育的国学院,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具有相当的代表性。据梁涛介绍,人大国学院让讲文史哲的教授,从不同角度为学生授课,尽量靠近传统教育的整体性。但本质上,这仍不是传统私塾“由小学入经学”的教授方式,更像是现代分科体系下的“拼盘”。
在既有的分科体制下,这样一种打通文史哲的“人大模式”更多是无奈下的权宜之计。尴尬的是,如此权宜也难免面临教学体系混乱、就业困难的窘境。对此,郭齐勇感同身受。在他看来,既然西方学科体系中,神学、古典学的研究都可独立于文史哲艺而并行不悖,那么设立“国学”学科既是合理的,也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走传统培养路数的“国学”科一旦设立,能否与当代社会接轨,将是未知数。
谁来搭台,谁来唱戏
除却讲堂里的国学传承,传统文化的浪潮还在更大的天地里席卷。近两个月以来,黄帝故里拜祖大典、公祭尧舜大典、文庙祭孔、邹城祭孟等“圣人祭拜”仪式就在各地相继展开。只是,在风风火火之余,这些极具仪式感的行为,难免让人想到一个常见的宣传标语:“文化搭台,经济唱戏”。
在颜炳罡看来,这是本末倒置。“商业本身没有问题,但过度以商业为目的,可能会丢失我们心中的虔诚。”颜炳罡称,在大力建设文化软实力的当下,“经济搭台,文化唱戏”反而是更应该提倡的。
事实上,国学在早年的自发生长阶段,商业原本是重要的助力之一。只是发展到当下,被利益所裹挟的国学传播却呈现出许多怪现状。有的披传统文化之皮,倾销成功学;有的借国学之名,宣扬“怪力乱神”。在颜炳罡看来,国学的乱象,在于理性的知识分子放弃了责任与担当。“他们若不身体力行去民间传播国学,歪理邪说就必然乘虚而入。”
为此,由他担任执行院长的尼山圣源书院,几年来先后举办22期国学经典班,由高校学者牵头,以中小学教师为培训对象,努力让“真国学”层层深入,走向民间。但同时,他也看到了“书院”这一民间机构的局限性。
“现在民办书院的门槛很低,没有一定的资质准入或登记制度,结果办得越来越滥。”在郭齐勇看来,为国学普及树立规范,提高门槛显然是必要的,但具体到实施层面,由谁来管,怎么管,却依然让人忧心。“就怕一管就死,不胜其管。”
对于规范,梁涛显得相对乐观一些。“商业化的加入,的确值得警惕。但国外有相对成熟的经验可供借鉴,其中,完善的法制环境和成熟的商业运作规范才是关键。”
在梁涛眼中,和经济水平一样,民众的文化程度在水涨船高,也更能辨明良莠。“今后无论是搭台的,还是唱戏的,忽悠的难度都将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