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男:人生终归是两杯酒 我选择先喝那杯苦的
余男,摄于2012 年。
当余男向你走来的时候,你很难一眼看出她就是电影里的那个女主角,或者电影节上的女明星——人们几乎只能在这两个场合见到她,除此之外,她只在早年拍过一部电视剧,没拍过广告,也很少接受媒体采访。
余男曾凭借精湛的演技获得包括金熊奖在内的多个国际电影节的影后头衔,却没在国内大红大紫,因此总被人说“墙内开花墙外香”。她倒也坦然:“管它墙内墙外,只要香就好。”
采访的地点是余男定的,北京三里屯一间咖啡馆。她准点到,不施粉黛,一身黑色半旧运动装,准备聊完就去打网球——那是她最爱的运动,也几乎是工作之外的唯一休闲方式。咖啡馆隔壁正在装修,电钻声锥子般扎人耳朵,她到门外沿街靠墙处找了张椅子坐下,全然不理会汽车的噪声,开始聊起来。
“这种气场,你有”
在新近热映的电影《全民目击》里,余男饰演一位律师,是整部电影里最难驾驭的角色。电影讲述了孙红雷饰演的父亲——富豪林泰为救女儿甘愿以身顶罪,而郭富城饰演的检察官则一心要找真相,两人的感情线都很直接。但余男饰演的律师,则要在情理法之间作出艰难抉择,其间复杂曲折的心理变化,需要通过眼神、表情、举手投足传达出来,但角色的律师身份又要求这种表达不能太明显,这个度的拿捏要精准而巧妙。
《全民目击》导演非行见到余男时,就觉得这个角色非她演不可。他对余男说:“演这个角色很需要气场,这种气场,你有。”然后,导演让余男说说自己的看法,她却开始紧张,甚至感到手心出汗。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估计导演也没听懂,“咱们演着看吧”。
对余男而言,这个角色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台词太多。在过往的表演生涯里,她从未饰演一个角色这般能言善辩,光是台词流利了还不够,还要和表演融为一体。她在台词上花的功夫,几乎跟普通话本就不流利的郭富城一样多。在片场,她每演一条都要亲自看回放,“哪怕有一点不合适,我都会特别难受,就要重来。”千回百转的心理起伏,做出选择时的艰难,都靠眼神来传达。在那些特写镜头里,余男把一位干练律师内心的纠结、愤怒、难过展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的余男,无论是在表演还是在生活上,都有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模式。要知道,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被问得最多的是:“你这样真的能成吗?”如今,那些一度质疑她的人会说:“哦,你这也是一条路。”她把这当作对自己的肯定,尽管这条路没多少人走过。
终于抓到了唯一一块木板
余男形容自己的生活就像过山车,被极端否定之后,被极端肯定,之后又是否定。最让她不解的是,她其实一直没变,对她的评价却有如此大的起伏。
最初的否定是在中学时代。1978年,余男出生在大连,爷爷是运筹学专家,可她的数学最差时考过20多分。她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只知道不可能成为像爷爷那样的人。
高考前一年,北京电影学院在大连举办一个表演培训班,她去了。考试时,几个人分别对着自己的镜头表演。考官说:“前面走来一个人,由远及近,是你男朋友,可是他迟到了……”这时候,有人开始做出张望表情,有人开始跺脚,也有人在说:“哎呀,烦死了。”余男只表现出无奈,一切都只在眼神里和细微的表情变化上。不料,考官对她说:“明年电影学院招生,你可以去试试。”
第二年,北京电影学院在大连招生,余男被录取。负责招生的谢园回忆:“她很内向,很有思想,不太爱讲话。初试结束时,我们几个老师几乎心照不宣:这个小孩一定要录取。”
考上电影学院对余男而言,算是很大的肯定。但接下来,她又陷入了被质疑的状态。在北京电影学院这样一所院校里,同学们都整天在外面跑,因为只有大胆走出去才能获得机会,她却不喜欢。夜深人静时,她常躺在床上听英文广播,跟着学。别人见她练得那么认真,就问:“你是要出国吗?”她无从回答。
“当你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的时候,你就会有压力。你会觉得很别扭,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会那样看你。”余男说。她也曾尝试改变,但一到那些很热闹的场合,她就觉得难受,她不会喝酒,不会抢麦克风,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两次之后,她决定:就算原来那样是错误的,就让自己错到底吧。
余男的演员生涯开始于大三,那是1999年。老师谢园的同学王全安去选女主角,看到了和老师争论的余男,当即定下她为《月蚀》的女主角。这部电影几乎是余男在困顿大学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撑。“就像你被扔在孤海里,漂来漂去,终于抓到了唯一一块木板。”
《图雅的婚事》剧照。
《全民目击》剧照。
《敢死队2》剧照。
因为她,角色从男的改成了女的
《月蚀》在第二十二届莫斯科国际电影节上荣获国际评委大奖,同时参加了多个国际电影节。这部电影一出世,就将余男送到了一个很高的起点上,之后一个个奖项接踵而来:2004年,《惊蛰》为她摘得了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的桂冠;2006年,《图雅的婚事》夺得了柏林国家电影节金熊奖、芝加哥国家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迦太基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等荣誉。
余男把一部部电影的邀约比喻成一条条小船,而她自己,依然是那个在孤海上寻找机会的人。《月蚀》之后,法国电影《狂怒》找上她,饰演一个在法国生活了5年的中国女人,需要法语特别流利。试镜前,她找了个老师学了3天,用拼音标注在法文单词上。当她一口气用法语陈述出女主角长达3页纸的身世时,导演感叹:“就算疯狂地练,也很难在几天内达到这样的水准。”
接下来的3个月,余男每天12小时挂着耳机,她把别人说的录下来,然后一遍遍重复,一度累得嘴唇没了知觉。拍完戏,她已经能用法语和人交流。
从巴黎回国一个星期后,余男又接拍了《惊蛰》,饰演一个农村妇女“二妹”。在这部电影里,除了余男是专业演员,其他角色都是当地的群众。余男除了要说地道的陕北话,还要让自己完全融入其中。为此,她在一户陕北人家里生活了20多天,房东每天会叫她:“二妹,去扫扫院子!二妹,去打水!”
前几年,余男拍的全是文艺片,有人称她“文艺片女王”。直到电影《无人区》后,她开始收到商业片的邀约。这让她有信心做更多尝试。“很多东西我过去没想过的,现在也都做得挺好的。”2012年,她甚至在好莱坞大片《敢死队2》中饰演女主角Maggie,那个角色本来由李连杰主演,后来因为余男,角色从男的改成了女的。
每次接戏后表演前,余男会特别焦虑。她总问自己:“怎么一点都不顺呢?你练完英语要你学法语,你学完法语要你演农村妇女……”对每部戏,她都怀着敬畏:“要么就不成,要么就大成。”余男感慨:“人生终归是两杯酒,一杯苦一杯甜,我选择先喝那杯苦的。”
责任编辑:李佩桐